既见君子(1 / 1)

加入书签

一场秋雨纷纷扬扬地洒落,窗外乌云堆积、冷风瑟瑟,雨滴“嘀嘀嗒嗒”地打在茅草屋顶,而后顺着屋檐坠落到地上,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陆嫣然顶着喂鸡的瓦盆跑进屋里,齐月破天荒地没有凑过来迎她,她放下湿淋淋的盆,掸着粗布麻衣上的水珠儿,随口道:“阿月,外面下雨啦,你把油灯点起来再看书,小心坏了眼睛”

陆嫣然听见低啸的风雨声,抬头向敞开的窗口瞥了一眼,只一眼、便愣住了。她见齐月拿着书站在窗口,在昏暗的天地间向她望过来——手里的书竟破天荒的没有拿倒!

他身后是雨,雨雾模糊了一切,只有他美如冠玉的面容和琉璃珠般沉静深邃的眼眸,在幽暗朦胧中依然清朗明晰。陆嫣然恍惚间觉得齐月的名字起得真好,他平日也是好看的,可不知为何,在晕天暗地中执书而立的齐月身上,忽而多出了一种泼墨写意般的皎洁风华,仿佛当真风采逼人、如月生光。

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对视,陆嫣然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她不禁想起那天齐月读过的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简直就是此景此境的写照!

齐月静静打量着这个单薄瘦小的女孩儿,心里百转千回地琢磨、脑中急急而转。他清醒时见自己仍在破屋,可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头发也扎了起来,远非往日的脏乱狼狈,屋中也被人收拾得很是利落,甚至添置了不少小件的新家居。

他自从被砸伤了头,记忆就时断时续,偶尔醒来,只见际遇每况愈下。如云的仆从尽散,昔日对他如珍如宝,盼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家人嫌他无用,更怕他犯傻丢人,竟将他遗弃在乡下的破屋中,任他自生自灭!

齐家是一方首富,难道还养不起一个无用闲人?齐月知道,自己的存在本就是齐家众子弟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看他的眼光,恨不得红得滴血!齐家祖辈经商,唯保齐月一人不染铜臭、醉心诗书。他是嫡子长孙,本该继承家业,只是齐月自幼聪慧,三岁能诗、五岁能文,老太爷见他才情高迈,早留下话来,要他科举入仕,从此洗去齐家商人的底子,也能充个书香门第才好。

齐月身负家族希望,他亦自恃名大才高,不屑与蝇营狗苟的庶弟们算计争斗,谁能想到这些人胆大包天,竟下手害他!从此名满青州的齐大公子,整日蓬头垢面、忍饥挨饿,过得与乞丐无异!

齐月上次清醒时,已然丧气绝望,那时他的旧衣上沾满了泥巴,身上还有被石块砸出的点点瘀伤,一头墨发中夹杂着沙土草根,脏得恨不能生出虱子!他忍不住反胃作呕、浑身恶寒发抖,向时在齐家,他的衣服每天都要熏香三四遍,睡前的被褥都要用薰笼蒸过,哪儿能受得了这样的肮脏污秽!

他强忍着饥饿无力,头晕眼花地拖着沉重身子找到河边,将自己彻底洗濯一番。也许他明后天就会被活活饿死,但他齐月就是死,也要留下干净的皮囊、清白的骨头!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村里的顽童在不远处闹腾喊叫,“你们听说了没?赵明明要嫁给村口的傻子当媳妇儿喽”

村口的傻子?齐月想了好久,才觉出说的八成是他媳妇儿?哈哈,他这个样子,连家人都不要他,有谁会愿意嫁给他?他再也不是青州城那个才高八斗、掷果盈车的齐大公子了!

难道这个小姑娘,就是赵明明?身上干净、腹中饱足,她似乎对他很不错,还为他买了书、生怕他看坏了眼睛。齐月微微眯了眯斜飞的凤眸,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缝在内衫上的口袋,却赫然发觉——母亲留下的翡翠玉玦不见了!

那玉玦是他最后的护身符,在他母亲娘家的任何一座钱庄里,都能提出十万两白银!他顿时惊出一头冷汗,那块翡翠从小被他戴在脖子上,受伤后第一次醒来,他为保万全特意将其藏在内衫隐秘的口袋里,并反复告诫自己,寄望在失忆时仍能牢记,若非事态紧急、性命攸关,绝不可轻动!

那块玉玦哪儿去了?!他以前霁月光风,并不将诡计阴谋萦绕心上,但现下为人所害,齐月不得不多想——难道翡翠玉玦被这个小姑娘发现了?是不是她拿走藏了起来?她是觊觎翡翠本身的价值,还是知道其后的秘密?她是不是齐家人安排的眼线?难道他们要抢走他所有的东西才肯罢休?!

他看见她眸光闪烁地向他走过来,莫非她已看出了端倪?他本来就聪慧、只是不屑揣度他人的心思,这时动用机心,一时间所有的可能都被他想了个遍,更觉得自己的处境安危莫测、危机重重。齐月的脑子不停地转,他越是思虑、后脑就越疼,他头上的伤还未痊愈,一动脑子、就开始眩晕。

小姑娘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一双细瘦的手臂圈住他的腰,齐月心里大骇,这貌不惊人的小姑娘难不成是个秘密杀手,发现他状态不对、当下就要杀人灭口?!

女孩儿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眨巴着眼睛、软着声音叫道:“阿月”而后她撅起的嘴唇向他凑了过来——齐月眉心一跳,这轻浮的女人!怪不得会对他好,原来是馋他身子!

齐月又惊又怒,拂袖推开她,红着脸愤愤道:“放肆!”

陆嫣然被他唬得一愣,而后咯咯笑道:“我的天,阿月好有范儿哦”

她挑亮油灯,捡起齐月慌乱间掉到地上的书册,“喏,接着看吧,好不容易今天拿正了。”

齐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你识字?”他心思玲珑,没漏掉陆嫣然脸上一闪即逝的被点破的尴尬,就是啊、一个乡野丫头,怎么可能认字?还说不是别有居心!

“略懂略懂”陆嫣然随口敷衍,她瞅了瞅齐月严肃的脸,觉得有点奇怪,她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自言自语地说:“大儿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

大、大、大儿?!齐月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嗽得震天响,陆嫣然急急忙忙地拍着他的背,“阿月,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不舒服?”

齐月赶忙掩饰,捂着头道:“对、对,我不舒服,我头好痛”他这么说着,头也当真疼了起来。他强撑着清醒的意识,生怕迷糊之后,这小姑娘对他做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但是天不从人愿,他越是焦急惊惶、越是被陆嫣然扶到在床边一把推倒!

系马倚斜柳,满楼红袖招,齐月也是经过见过的,只是他从未面临如此急迫的窘境。他如同即将失贞的烈妇般双手抱胸,躺在硬板床上无力地嘶哑低喃:“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说什么?”

陆嫣然的脸又出现在极近的地方,齐月悲哀地想,今日必定是要脏了,连清白的骨头也剩不下了!他清高自傲,哪儿受得了这种打击,双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唉,”陆嫣然坐在床边深深叹了口气,在未歇的雨声中,忧心道:“大宝贝儿的病可是越来越重了”

-

-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雨后初晴、晨光洒落,齐月醒来后就又像小尾巴一样地黏她。陆嫣然偷偷观察了他好久,也未见有异,再问他头还疼不疼,齐月只是满不在乎地摇头,神色和以前一样天真无害。

陆嫣然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空落,独立雨窗的齐月虽然显得有点冷淡疏离,但那气质风度真真是绝了!她想起他被风雨吹动的长发,想起他挺拔的身姿和深邃的眼神她颊上飘出两朵春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是傻乎乎粘着她的齐月可爱呢?还是在雨雾中冷冰冰的齐月好看呢?这个问题简直是河伯问樵夫,你掉的是金阿月?还是银阿月?好难选啊!如果两个都可以拥有的话

陆嫣然手里拿着菜勺止不住地“嘿嘿”傻乐,眼看着菜要糊了才忙不迭地伸手翻了几翻。陆嫣然啊陆嫣然,你这是飘了!她拿着铁勺自我教育,一个男人不够、还想养两个!这一天天的饭都可能吃不饱,还想享受成年人左拥右抱、不做选择的双倍快乐!你下贱啊!你不知羞!她一边想,嘴角却又开始抖动着上翘。

她现在特别理解那些颜控,为什么平生所愿就是找个合眼缘的漂亮对象,还是书上说得好:食色性也!美色和美食一样,真的可以治愈人心,给人极大的安慰和满足感,那感觉,就好像一团茶叶泡在热水里一样,温热舒展、熨帖放松。每天再多的疲惫,只要看见齐月如画的眉眼,就觉得满是力量——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还可以再打拼一万年!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