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课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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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迷人的秋天里,我学到了一个名词叫“三秋”。即秋收,秋种,秋藏。当这三件事儿都做完,也就意味着秋事结束了。白露早,寒露迟,秋风种麦正应时。没有等到寒露,我们小银村的麦子就都种完了。随着三秋的结束,我们孩子们的假日也鸣锣收场,被那悠扬的钟声,重新召回到了课堂上。

小银村学校的校址就设在村中间的大方院里。这是苏先生曾经工作和居住过的地方。别看我们小银村地处偏僻,可这个大方院却远近闻名,据说是城南十三乡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大方院分外院和内院。外院据说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而内院才是主人起居的处所。

内院又分上院和下院,中间被一道花墙所隔。上院是阔大的北、东、西三处厢房,屋脊高耸,四角都有翘起的兽头,脖子上挂着见风就响的铃铛。而下院则只有一个南厢房,规模虽说与上院的厢房相似,但由于地势不高,明显低了有三尺有余。那厢房的空间都格外的高大,大到一个厢房可以让我们小银村的男女老少聚拢开会。这样的房子虽然气派,但实在不适宜居住。在这里坐月子的妇女,几乎没有一个挺得过生死大坎儿。太奶奶曾说过,这是她的太奶奶那一代,村子里出了一个京官,告老还乡之后回家安居乐业所建。可到她父亲那一代,家人们都到外边发展去了,于是,这个大方院便人去屋空,成了小银村公众的产业。土改时,除了几家实在没有房屋居住的分得了下院之外,没有人申请进院里居住。

之所以没有人愿意来这大方院子里住,一是觉得自己的福分压不住,二是都不愿意占公家的便宜。在村民们的意识里,大方院就是全村人的产业。于是,这里便成了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苏先生被解除工职赶出大方院之后,上边又派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姓孙,叫风香。这孙老师虽然叫的名字有些女气,但人却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不像是有学问的人。而他对教学也不十分安心,总是想着调到公社去当一个广播员什么的。可公社的白主任不同意,说要是让他当广播员,再好的文章也要变了味儿。

这孙老师也着实会闹笑话,传得三乡五里都知道。比方他教学生学拼音,教到“章”字时,便犯了疑。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字是“手戳”里的那个“戳”,咋拼出来成了“指昂张”呢?疑惑归疑惑,该怎么教还得怎么教。于是,他拿着教鞭,指着那个写得歪歪扭扭的“章”字,大声地教着:“指昂—戳,手戳的戳!”

上小学的孩子们都是一张白纸,你教成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如果没有人指正,则会一辈子错下去,并深信不疑。于是,我的同学们在很长时间,都把“手章”读成“手戳”,自然也会把“公章”读成“公戳”。

类似的笑话还很多。如把“免职”的“免”,教成“磨一安兔,兔子的兔。兔职的兔”。把“麦子的麦”,教成“灭子的灭”。

孙老师教语文不行,教算术更是吃力。四年级的课本里学到了追击问题。说甲每小时走一公里,乙每小时走二公里。在甲走了三小时之后,乙需要用多长时间能追上乙?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孙老师先是提问我们,怎么样才能找到正确的答案?这个问题自然不是学生应该回答的。于是,孙老师便别出心裁地进行实验。他迈开大步先走,让一个小时后我们快步去追。结果,反复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师,却每年都能评上教育战线的先进。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没有人愿意来这大山里教学。能够在山区教书,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奉献,何况,又是在十分偏僻的小银村。

每当新学年开始时,孙老师总会往教室的墙上贴一张印着两排红旗的奖状。而孙老师也会在一个新的学期开始的时候,给我们学生发一张和书本一样小的红纸,作为好学生的标志。

我们这个学校很是特殊。全校四个年级,共有三十二名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这在教育界称为复式班。老师先给一年级上课,之后便以次是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这样,我在上二年级的时候,便偷偷地把四个年级的课都学会了,有些课文还能背得下来。是蓝灵灵一再提醒我千万不要张狂,才没有向大家炫耀,保持着应有的谦恭和矜持。但和我同年级的米汤却不安寂寞,总想成为学习的标兵,于是便挖空心思的和孙老师套近乎,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尽管孙老师对米汤所表现出来的愚蠢并不欣赏,但有这样的一个铁杆学生真诚追随,心里也是喜洋洋的。更主要的是米汤同学已经蹲了五年的班了,虽然和我是同学,但他要比我大五岁。于是,四年级的三好学生奖状自然就落在了米汤的头上。

其实,四年级只有两个学生,就是米汤和我。这是由于村里的人对孩子上学并不热心,总以为能识个名字就行了,并不需要有多高的学问。尤其是女孩子,稍为大点便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利。俺们小银村孩子们本来就少,所以四年级还能有两个学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见米汤得到了孙老师奖励的小红证书,我自然充满嫉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可蓝灵灵却不以为然,悄声对我说:“你不必羡慕虚荣,要学会淡然。其实,孙老师和米汤不过是一对好演员罢了,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这一天,孙老师为我们上语文课。这一节的课文是高玉宝写的《半夜鸡叫》。那孙老师撇着生硬的普通话,先是朗读了一遍课文,接着又教了这一课出现的生字。便问我们:“谁还有不懂的字和词?”

我自然不会提问,因为这篇课文我从上一年级就旁听,早就会背了。再说,这就是一个很通俗的故事,能有什么难懂的字和词呢?

可米汤却觉得既然老师让提问题,如果不提自然显得不好。于是,便提了一个问题。在这篇课文里,有一句是“周剥皮被长工们打得顾头不顾尾,一头钻进了鸡窝里,沾了一头鸡屎。”米汤提得问题就是:“孙老师,我不明白啥叫‘鸡屎’?”

孙老师见米汤提问,本来心里很高兴,因为他在上中学的时候,他的老师就曾经鼓励同学们说,善于提问题的学生才是好学生。但米汤所提的问题又实在算不得是问题,心里便有点不悦。于是,便生硬地回答说:“鸡屎就叫鸡屎,懂不懂?”

我扭头看了一眼米汤,只见他一脸恍惚,眼睛瞪得很大,样子很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啊,孙老师的回答,等于是没有回答。鸡屎就是鸡屎,如同说甲就是甲一样,又回到了问题的本身。

孙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回答的有些牵强,于是,便又换了一种解释,说:“鸡屎就是鸡子排出的粪便。我这样解释你总应该懂了吧?”

“粪便?鸡子排出的粪便?”那米汤显得更是茫然。这粪便比鸡屎听起来文雅多了,当然就让他更迷糊了。如果说他问鸡屎是应付老师的提问,那么对于“粪便”这个词,他真得是感到深奥而陌生。

见米汤还是摇头,孙老师的脸上便冒出汗水来。他担心如果连鸡屎这样的问题也对学生解释不清楚,肯定会闹出大笑话来。于是,便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兼睡觉的屋子里,翻开厚重的《辞典》查了半天,才又回到了教室,指着鸡屎的条目,对米汤道:“看到了吗,鸡屎就是鸡子的排泻物。这你总该明白了吧?”

对粪便都感到深奥和陌生的米汤,见孙老师又说了个生名词“排泻物”,就更加茫然了。这回他是真糊涂了。“排泻物?鸡子的排泻物?”米汤喃喃地自语着,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

我在那里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孙老师把简单的问题解释的越来越复杂了。

孙老师没有办法,一生气走出了教室。

米汤很是担心地问我:“孙老师是不是生气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米汤好。这糊涂学生遇到了笨老师,自然会编排出这人间喜剧。

等了好半天,孙老师终于回来了。只见他手里端着一把大铁锨,铁锨里有一堆还冒着热气的鸡屎,住米汤的课桌上一放,指着那鸡屎,声音很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鸡、屎!”

那米汤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堆鸡屎,想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才明白过来似的,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啊,原来这就是鸡屎。”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到蓝灵灵扯了一下我的耳朵才止住。

打这之后,米汤见了人便说:“孙老师真有学问,竟然知道啥叫鸡屎。”

这话传到孙老师的耳朵里,便对米汤更加喜欢了。

从此之后,我对唯一的同班同学,不再叫他米汤,而叫他鸡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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