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银匕首(1)(2 / 2)
我一路搜寻,看见很多发亮的东西,它们在街边,在台阶下,在榕树的气根拨弄着阳光的地方,一闪一闪地晃我的眼睛。
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想想,我到底在找什么。我知道,那些闪亮的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有很多时间捡呀捡。
我捡了很多纽扣、钥匙圈,还有硬币。它们会给我带来快乐,我喜欢听它们掉进别人的盒子里时,那些叮叮当当声。
这样总行走是很容易累的。而且,常常会撞到别人身上去。他们倒不会骂人,只是冷漠地看我一眼,就急急地躲开,很提防的样子。
有一次,我低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箱子上。他刚从电脑城出来,用一个小板车给附近那些公司送电脑耗材。他一定以为我是那种玩“撞瓷”的,直愣愣看着我。见我呆呆的,他赶紧转半个圈,跑了。板车底下那些小轮子发出的哐哐哐声,在人行天桥下响个不止。
我不知道自己给撞成了什么样,只觉得额头一直隐隐地痛,摸摸,硬梆梆的。很快,痛成了习惯,就被我忘记。
痛是可以成为习惯的。比如说,我的肚子就经常痛。不需要什么理由,它说痛就痛了,不很厉害,是可以忍受的、悄悄的痛。我就一直忍着。不过,我发青的脸色,嘴唇上的裂口,肯定和它有关。
我向那座开满红艳艳簕杜鹃的人行天桥走去。
老远看见它,你就有一种特别愉快的感觉。
它像女孩子头上美丽的发卡。
那些玫瑰红的花簇,从桥的两边漫溢出来,那么蓬松,像数不清的蕾丝,将天桥包裹住,又像被犁开的海浪。阳光越亮,花越鲜艳,永远那么美丽、新鲜,生机勃勃,从来不曾枯萎和黯淡。
我的一只手在裤兜里,把玩着我所有的战利品,它们发出只有我才听得见的清脆声音。
因为空腹,我的步伐格外轻快,在上天桥台阶的时候,一步两级甚至三级地跳跃上去,双腿被最大限度拉开。我相信,这会使我的腿变长。
天桥上有埋头算命的先生,有残疾的乞丐,还有露着肚脐的女孩子在等人。
有时候,还有人卖小猫小狗。
我一直渴望有只小狗,摇着尾巴,天天跟在我身后。小时候在爷爷乡下学校里,就有只小狗一直跟着我。我很想念它。也不知道它长大了没有,陌生人会不会用石头扔它。
我们总希望过去的一些事情可以延续过来,可那多半是不可能的。
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那样期待。
特别是一个人在城市里走来走去,真希望那只狗还在,无比忠诚地跟在身后,成为我的真正的狗腿子。
我曾想,或许应该把钱积攒下来,买上一只又听话又聪明,我说什么它都明白的小狗。我磨蹭过去,问卖主——一个瘦瘦的男人,手指甲又长又黄——我问多少钱,他不说话,头扭开。我把声音提高些,再问,他生气了,因为他不是没听见,是不打算理我。
他说:“几百块,你买得起吗?行先啦!”
行先,就是滚的意思。不过,如果换另外一种口气,就是很友好很委婉的,“你行先”就是礼让:你先走吧,你慢走哦。
他又轰我,我赶紧走掉。
那么漂亮又娇贵的狗崽,漂亮得像假的,它和我心目中忠心又勇敢的狗伙伴,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我曾经和雅克、阿黄他们蹲过的地方,现在就被一个穿黄绸唐装的算命先生霸占着。
我观察他很久了。
他留着长头发,下巴上有一点点山羊胡须,背靠栏杆,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头上的毡帽好像积满了灰尘,唐装天天穿,很脏,像舞台上的帷幕用得太久那样。
他的脸比我第一次见时,黑了很多,像皮革。
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又老了一些,皮肤越来越干,越来越硬。
这或许就是城里人和乡下人、过去的人和现在人的不同吧。我记忆里的那些人,就永远是一个样子,他们不会老。
他的生意三三两两,有些时候会茫然张望。通常,会有一个打工仔或打工妹蹲在他跟前,把手掌伸到他眼底,由他抓着,一边看,一边讲,他或她听着,既虔诚又惶恐。他分析他们的手相,一边和他们聊天,把他们受骗上当或者遭遇的别的挫折,统统问个一清二楚。然后,神神秘秘地,讲他们以后的命运,和一些别的话,让他们不得不心情沉重地掏出钱来。
我对他的把戏早就看明白了。
不过,他还不算是坏人。那些打工仔能给他的钱,也很有限。
有时候,他会翻看膝头上的书,又脏又破,一定用了很长时间了。他一边还用笔圈点着,看起来很专业也很敬业呢。像我这样对什么都好奇的人,当然要凑上去瞅:那是《诸葛神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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