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辞美玉提亲沈嘉柔(1 / 2)
辞别百望山,阿贵载着夫人和嘉柔回通州。沈易氏见嘉柔魂不守舍,笑她没出息,就打岔问葡萄园的事儿,“葡萄园不大,怎么你们去了那么久?”
“山很高啊娘,上来下去自然很久。娘,您知道么,那里能看到整座北京啊娘。”嘉柔从恍惚中醒过来,神采奕奕地说。
沈易氏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然后试探着问:“大冷天的,到山顶做什么?”
“那个美国人说,三爷会帮他们买到山顶的地,然后他们就去山顶种葡萄,建疗养院。”
嘉柔的轻描淡写,让沈易氏倒吸一口冷气,她就觉得这里头有蹊跷,猜着了吧,培植新品怎么就成了洋人建疗养院!
既然到了儿,这块地是要给医馆的,那他三爷为何不让她和医馆直接交易?
三爷那样的富贵之家,定不是为了赚一笔差价。那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路烦恼,沈易氏没心情跟女儿再说什么,好不容易挨到了家,想问问夫君的意思,可夫君回大营待命了,说是不少人被调往山东山西补充军力,都得过大营待命去。
中年妇女们,大多历经种种人情世故甚或人生磨难,具有极强的自我排解和决策之功。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婚事,都要比山顶的事儿大。而且来来回回几通折腾,信物也收了,日子也定了,总不能为了山顶到底要拿来干什么,再节外生枝。他三爷拿了地,爱怎么处置是他的事儿。女儿嫁了如意郎君,儿子前途有靠,就行了,自己也就别再瞎琢磨。
可是沈易氏还是控制不住地反复思量,直到大年二十九嘉略容川两个回了家,她才能逮住嘉略问个不停。
嘉略耐着性子地给母亲讲医馆的日常,三言两语间提到三爷,沈易氏就打住他问得仔细。
“一河叔怎么回山东了?”嘉略被母亲问得不耐烦,反问道。
“回去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了。”沈易氏皱着眉头,刚要开口说下半句,
“回山东干嘛切?”嘉略紧接着问,他对于母亲连珠炮似的提问极为反感,便反问回去。
“你打听那么多干嘛?他家里的农地被占了,回去打官司。”沈易氏挥着手,不让嘉略再插话。
“那一时半会回不来!”嘉略甚是老道地接应。
沈易氏被儿子三番五次地打断惹恼,她拍了嘉略的肩膀,说:“是啊,家里缺男丁,你们多在家些时日!”
“您放心,肯定老老实实待到初五。”嘉略不等母亲拍第二下,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哎,这孩子!”正要骂,外甥容川拿着一小瓶香水进来,
“姨母,这是法国香水,送给您和表姐的。还有这瓶是送给姨夫的。”容川说。
沈易氏接过来,皱着眉头,“孩子,你这满身香不是不好,但是咱能不能少摸点儿。忒呛人。”沈易氏用手绢捂住鼻子,本来苦着脸的她,禁不住笑了出来。
嘉柔追着容川进来,问:“美玉姐怎么没来?”
容川说:“她要留下值班。”
嘉柔说:“大过年的,还有病人?”
容川说:“姐姐,过年就不生病了?”
嘉柔很失望,说:“医馆那么多洋护士,他们又不过年,怎么不放美玉姐几天假。”
容川严肃地说:“美玉姐无家可归,早就习惯了,她倒愿意跟病人们一起过年。”
沈易氏插话道:“哎呦,那俊模样的姑娘,如此可怜。”
嘉柔说:“是啊娘,想着都让人疼。”
沈易氏没说话,她看着善解人意的女儿,暗自念叨你还有功夫心疼别人,怕是将来那三爷让你为难时,也有人能这样心疼你就好了。
这段日子,嘉柔总是想起美玉的那句“喜欢自己”。嘉柔把自己偷藏的那些男女私情的书,都翻了一遍。没有哪个提到“喜欢自己”。她设想如果自己是美玉,凄冷孤苦地守在医馆,没有父母亲人,是不能活的。为何美玉姐,能把自己过得那么美,那么自如,那么安心?
初五的那顿饺子吃完,俩孩子收拾行装准备回百望山,当爹的乐呵呵地夸孩子们有出息,嘱咐他们要学到真东西,但绝不能剪辫子。
当妈的不情愿放他们走,一是舍不得,二是山顶的事儿还没打探出究竟。可哪个做母亲的能拦住白眼狼们离家的脚步。
初六一大早,阿贵备好了车等着启程,家人围着二位少爷送行,嘉略拨开众人走到姐姐跟前轻轻地说:“三月三我就不回来了,等大婚之日,弟弟送姐姐出阁。”嘉柔被这话弄得掉下泪来,祖母也紧跟着掉了泪,沈易氏满脑门子官司,顾不上怜惜,只紧紧皱着眉头,心想着,眼瞅着明年,嘉柔就要到林家过年了。
家人的不舍并不影响两位少年离家的喜悦。眼下,有了基础医学知识的嘉略和容川,一路都在探讨各自病人的情况,早春的风并无暖意,这哥俩越说越激动,出了一身汗。男儿长到这个年岁,都想脱离家庭管束,嘉略和容川是极其幸运的,他们有百望山九国医馆这么好的地方落脚。
九国医馆有多好?
伤寒一事,医馆帮了海淀官衙的大忙,东交民巷也甚是满意。虽然病疫爆发时,大人们都为了避免更多人被感染,以身作则地远离了医馆,但这一仗打赢后,身为领导者,自然是要主动出面,共同庆贺的。这样,海淀官衙,东交民巷和巴斯德,坐在了医馆食堂的餐厅里,举杯庆祝。
宴席后,东交民巷的英国公使在巴斯德的办公室里,催促他建疗养院的事儿。巴斯德说大夫们想趁此机会,把伤寒病症的病例仔细整理,作为日后的参考。等做完病案整理,他就着手建疗养院。巴斯德又说,
“什么是卓越的医学院和优秀的医学教育?好医生是什么样?我们应该如何为这里的百姓看病?应该如何为这里培育出东方的医学家?”
公使不耐烦地打断巴斯德:“好了好了,您直接说。”
“大人,医生们整日不仅要忙着看病,还得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如果能给他们更多时间专心行医,那就能更快的腾出人手,去建疗养院。”
“这不难。”公使说。
“对,在中国还有什么事儿能难住东交民巷?大人,听说苏州博习医院从美国弄来一台X光机。”
公使双手杵在拐杖上,脱下帽子,说:“巴斯德院长的话,总是那么有分量。X光机还得配一个小型引擎发电机,这都不是问题,后勤保障更不是问题。只是以后,这医馆要说英文。教学也要用英文。”
巴斯德思索片刻,说:“可以。我想在多招点学生。”
公使说:“可以。”
巴斯德高兴地说:“我要选择那些品学兼优,有同情心,有专业能力,有志于为中国的医学发展工作的人,来做我的学生。有了更多更好的医生,我相信很快,医馆每日会有成千上百的人来求医。另外,去年已经被你们批复过的水系,今年也得建了。”
“多么美好的规划。我亲爱的巴斯德院长,其实您有足够的经费做这件事,不是么?”公使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说。
巴斯德盯着公使,缓缓地说:“那不是我们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们应该还回去。”
“您说的是什么?”公使问。
“我说的是那箱珠宝。”巴斯德说。
“嗯,那就好。听说近来有人在打探龙首,那可是德萨马雷最看重的东西,你们法国人的事儿,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法国人,那么喜欢那个铜质的东西,那东西并不值钱,顶多有点象征意义。你们法国人不务实,我们不远万里来到东方,要的是这里的土地、资源和钱。你们却总围着那些所谓象征意义的东西转。这一点,我真的不能理解,那是人家的宝贝,你们这样做,真是损人不利己。”
巴斯德说:“我只是个大夫,可我竟然搅进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公使说:“乱七八糟?没有欧洲医学联盟,没有东交民巷,您能漂洋过海地来北京做大夫么?您能实现您伟大的东方医学梦么?您别太自以为是,您不过是我们的一部分。疗养院肯定要建,也只有您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经费这两天就拨过来。”公使说完,拍了拍帽子,戴好,然后杵着拐杖离开。
身居高位者,身不由己。巴斯德为了他内心最渴望的医学事业,屈从了那些对他来说并不紧要的,虽然这让他内心背负着不安。
很快,九国医馆在巴斯德美好的规划中,在东交民巷核海淀官衙的共同资助下,变成了特别好的地方:
最先运过来的是几个抽水马桶。嘉略和容川围着马桶兴奋了一整天,其他洋医生们,对于自己终于不用再蹲着如厕,喊起一声声的哈利路亚。
茅厕好了,食堂更好:新鲜水果洗净后浸泡于沸腾开水中,消毒10-30秒,取出后立即放入冷藏室。
洗衣房增设十名洗衣工,衣物经过洗净熨烫才能发出,不允许缺扣子,没有褶皱。
负责监管这些新规执行落地的是一位女管家,她在德国经受过严格的医院管理训练,这下总算发挥所长,她戴着白手套,随处抹一下,只要有灰尘的地方就记下来,对当班的工人进行处罚。后来,校长还特意整理了一本医馆清洁管理的手册,在全国各地的西医馆传阅,
嘉略和容川就是回到了这样的医馆里,他们稍作休整便到病房各司其职。
大年初六,大夫们都在地下室开会。美玉管着为数不多的病人,原本并不忙碌,但一早送进来位产妇,孩子太大下不来,燕子湖村里的人商量后,送到医馆。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同乡,就是那天傍晚给沈易氏和阿贵开门的伙计。
“你去找伯驾,让他们派人上来,这个产妇情况不好。”美玉对嘉略说。
嘉略楞在那儿没动,美玉催促道:“快去啊。”
嘉略飞奔到地下室,这是他第二次下来,他站在会议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里面。伯驾见嘉略趴窗户,赶紧起身。
“怎么了?”伯驾问。
“有病人。急诊。”嘉略边说,边看向旁边的停尸房。
伯驾丢下嘉略上楼,嘉略趁着给会议室关门的机会,快速扫了一眼。那张长条桌子围坐着一圈医生,房间里除了几个书柜,没有其他物件。
“准备剖腹产,得请她家人签好字据。”伯驾走进来看了看,用英语吩咐美玉。
此时,嘉略和容川的英文法文都大有长进,他们日渐能听懂整句话的意思,但个别单词还得靠猜。
美玉奉命去请家属过来签字,刚要出门,产妇的婆婆慌慌张张跑进来说羊水破了。
“去叫马克斯,就是那个德国人马克斯。做妇科手术的。”伯驾沉稳地对容川说。容川有些慌,转身间差点绊倒自己。伯驾稳稳地说:“别慌,你慌病人更慌。”
美玉也有点急,听着伯驾的话,她放缓了脚步,去准备麻醉药和止血器材。
嘉略已经和家属一起,把产妇推进了手术室。马克斯也到了。他俯身洗手时,或许是走廊里的冷和手术室的热,冷热交替让他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就听马克斯叫唤了一声:“哎呦,我的腰!”
美玉也正在洗手,她甩了甩手上的水,顾不上擦干,直接走过去,扶着马克斯说:“哎呀,这可怎么办。”美玉知道,他的腰是老毛病了,这是犯病了。
马克斯使劲拔着上身,这样能缓解疼痛,也能让他勉强站住。
伯驾已经容川的帮助下换好了手术的衣服,他带着口罩,举着双手,看着不得动弹的问:“我没做过剖腹产!”
“我说,你们做。记住,快、准、稳,得迅速把孩子拽出来。”马克斯挺直上身,抬着头,冲着天花板说。他一动不敢动,美玉用力地撑着他。
他又对容川喊:“容川,你负责照顾新生儿,就像照顾刚出生的兔子一样。”
两个男孩愣在原地,马克斯小心翼翼地扭头,着急地大喊:“你俩快点去消毒。”
嘉略和容川赶紧去洗手,马克斯又喊住他们:“你俩扶着我躺下,就躺在这个桌子上。你们做手术,我看着。”
美玉让开,她也得赶紧去再洗手,好辅助手术。嘉略和容川好不容易才把马克斯弄到桌子上躺好。
此时,伯驾已经独自完成了对产妇的麻醉,等着其他人加入。
这是嘉略第一次实战参与剖腹手术,羊膜被伯驾划开的那一刻,他两眼发直呼吸急促,越紧张越想看,越看越紧张,全身都在抖。
在马克斯的指挥下,伯驾伸手进去摸孩子的头,稳稳地把头部取出来后,用另一只手清理孩子口腔气道的异物。然后准备把孩子整个拿出来,谁想关键时刻,那边止血钳掉了。
伯驾急着去弄止血钳,只好叫傻在一旁嘉略过来帮忙:“嘉略,快把孩子拽出来。”
嘉略没动。
躺在桌子上的马克斯抬起头,咒骂道:“嘉略!快点,把孩子拽出来!”
嘉略被骂醒,他一咬牙一狠心,把手伸下去,连血带水把孩子提了出来。愣头小伙子真是有劲,一把就把孩子拽出来了。
容川躲在后面不敢上前,他害怕见到血呼啦的肠子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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