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2 / 2)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告别应该是郑重地、盛大的,大家相互笑着挥手,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告别都是无声无息的。
山高水还远,来日不方长。
那些悲伤与不舍,只能藏在心里。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眼睛很亮,扎着双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她盯着宋静原看了好久:“姐姐,你怎么哭了?”
宋静原抹了下眼泪,却笑不出来:“因为姐姐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姐你不要伤心了,我给你放首歌听吧。”
她拿过妈妈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轻缓的前奏响起,宋静原听出来,那是《命运》。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爱可以心有灵犀 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流星的宿命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命运对抗。
-
宋静原离开医院的那个晚上,陈砚一个人去了天台,站在栏杆旁,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是一片羽毛,由着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倒,做好了坠落的打算。
被沈睿救回来的那个瞬间,他浑身脱力般的晕了过去,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在沈睿耳边说——
当初是她把我救下来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次意外后,陈老爷子在病房外增加了看护的人手,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看着他。
医生给他做了精神方面的检查,各项指标都很不理想,只好加用相关治疗的药物。
一个月后,陈砚出院。
办理好出院手续后,陈老爷子的意思是将他接回老宅,但被他拒绝掉了。
沈睿在医院门口等他,两个人一起打车去了宋静原从前的家。
钥匙没换,房间比之前还要空荡,除了一些无法带走的东西,剩下的都不见了。
她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给自己留。
然后两人又去了学校。
那天是周一,各个班级都在上课,只有朗朗读书声。
陈砚站在二班门口向里面看,那个座位已经空了,只剩下沉枝意一个人。
沈睿顿了一下:“她退学了,没和任何人说,甚至沈枝意也不知道,还是从他们班主任那得到的消息。”
陈砚扯了下嘴角。
她走得还真是干脆,说到做到。
沈睿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愿意往他伤口上撒盐,把人拽走了:“回教室吗?”
“不了。”
接下来半个月,陈砚都没去学校。
他叫了从前那些朋友,整日混在歌舞升平的酒吧里面。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沉默冷厉,大部分时间都拿着酒杯喝酒,什么话都不说。
他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眉眼中的散漫只增不减,穿着黑色t恤窝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腕骨突出。
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病态又孤翳,在这喧嚣中苟活着。
但偏偏这个样子很引人注目。
想来搭讪的人很多,但往往都被他身上那种桀骜不羁的劲儿劝退,只有几个大胆的。
女生端着酒杯坐在陈砚身旁,朝他嫣然一笑:“帅哥?”
同行的几个人都没敢搭茬,静静在一旁看他的反应。
但陈砚眼神儿都没分过去一个。
女生吃了瘪,倒是也不气馁:“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啊,我陪你喝一杯?”
陈砚哼笑一声,抬眸:“你也配?”
女生愣了几秒,随即换上明媚的笑容,瞥见他手腕上有截红线,大胆地伸手勾了下,才发现那是一个类似于手链的东西,只不过中间好像断过一次,后又被人接上,留下很大一个结。
不等她开口问话,陈砚不耐烦地抽回手,语气里满是警告:“不想死就别碰。”
女生有些退缩般的收回手,决定从旁边的人下手,拉着沈睿问:“他有女朋友吗?”
沈睿下意识看了陈砚一眼,这话他不敢随便接。
一旁的陈砚向后靠了靠,仍是那副痞气模样,将烟摁灭在白色烟灰缸里,嗓音像是被烟烫过,哑的不行:“别问了,有。”
“有对象啊。”女生耸耸肩,也不再自讨没趣,“那打扰喽。”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砚是什么意思。
“走了。”陈砚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第二天,陈砚难得去了学校。
上个月的月考成绩公布,学生会的人站在公告栏前贴成绩单。
陈砚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把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揭下来,正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突然出声问:“这个能给我吗?”
贴成绩的小姑娘愣了下,点头:“可以。”
“谢了。”
陈砚接过废弃的成绩单,看着第一排的那个名字,又抬眸看向那张新的成绩单。
第一名已经换了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就成绩单叠好,收进口袋里,从那天开始,他回归了校园生活。
……
天气逐渐转热,窗外蝉鸣声聒噪,白桦树影葱茏摇曳,荷花池前喂鱼的学生又换了新的一批。
又是一年高考季,高三学子忙着搬东西、拍毕业照,沉浸在即将解放的兴奋当中。
高考结束那天,陈砚一个高三的朋友请了大家吃饭。
陈砚刚从篮球场上打球下来,先回家换了身衣服,发丝都滴着汗,整个人热的不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
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草莓牛奶,他愣了几秒。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他又拉开下面的冷冻层,记得很久之前,他往里面扔了几个雪糕,不知道还有没有。
半蹲着打开第二层抽屉,陈砚伸手进去摸了几下,瞥见里面的东西,他却愣在了原地。
那里面放了满满三盒包好的饺子。
出院后,他一直住在宋静原从前的家里,只有偶尔会回这边。
这么多年来,来过浑河北路的人只有沈睿和她。
沈睿连厨具都认不全。
只能是她。
陈砚忽然想起来,今年的除夕夜。
——饺子好像不太好吃,可惜今天来不及了,不然可以自己包的。
——还会包饺子啊?
——嗯,小时候跟着奶奶学的。
他不知道宋静原是什么时候包好的,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陈砚拿了一盒水饺出来,进了厨房,烧水开始煮饺子。
他心太急,好几个饺子皮被铁勺不小心戳破,差点成了片儿汤。
沈睿打电话催他出来吃饭,陈砚草草敷衍:“你们先去吧,我晚点。”
他将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面,拿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还是白菜猪肉的,馅儿塞得很满,比那次买来的好吃的多。
刚出锅的饺子很烫,热气在空中飘着,舌头都被烫的发麻,但陈砚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
吃着吃着,他眼眶就酸了,心脏好像被人泡进水里,涨得他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晚的酒局,他喝了很多酒。
不少人过来和他搭话,但是陈砚谁都没理,他拿着酒杯,像个机器人一样,一杯一杯往下灌,冷白的脖颈下的淡青色血管跳动,颓废到极点。
他挑的都是浓度很高的酒,没过多久,脸上就有了醉意。
沈睿过来夺他的酒杯:“陈砚,你别喝了,你才出院多久啊,身体不要了?”
陈砚松了酒杯,玻璃砸在地上碎掉,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家都以为是他玩的不尽兴,少爷脾气上来了,纷纷起哄说一会去玩点刺激的,只有沈睿知道他心里难受,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沈睿。”陈砚闭上眼睛,没人能看见他藏起的眼泪,声音哑到不行。
“我在这儿呢。”
“你说——”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还有你们陪着,那她呢?”
她谁都没有了啊。
一个人怎么过啊。
沈睿愣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酒局结束,沈睿想送他回去,被陈砚拒绝了。
酒精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
陈砚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一条机械女声蹦出来,提醒他“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电话被他摔在地上,豆大的雨天从天上砸下来,一场急雨突然而至。
陈砚到莱河街边的屋檐下躲雨。
一辆货车从面前飞速驶过,水洼里溅起的水溅在他的脚踝上,他低头扫了眼,再抬起头时却怔了几秒。
在街对面的房檐下,那个女孩穿着整洁的白色校服,手指无措地抓着衣角,干净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慌乱。
陈砚冒着雨跑过去,一滴水砸在地上,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那只是他们重逢那天的场景。
那是八月末,同样是盛夏,同样是急雨天。
夏天是个特殊的季节,考试,毕业,所有人生重大转折都发生在这个季节,无处可藏的炎热意味着过往的终结和新生活的开始,逼迫着少男少女们向前走。
盛夏,有相遇,也有别离。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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