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解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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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秀娥对“阿静”的印象不深不浅,  人们对于和自己不是一个人种的人,分辨起来总是不那么的清楚。只因“阿静”长得太好看,她才能将这张脸给记住了。

        元峥低着头,  失魂落魄。

        他的身边是阿练等几个公孙府的丫环。阿练与女伴们叽叽喳喳:“好啦,别不开心了,  回去给你买果子吃。”

        元峥是被她们给带出来的。

        本来元峥留下只是权宜之计,他一心要跑路,  与府里人也不深交,  与阿练说话多些,  但阿练与他差了好几岁,  也是玩不到一起的。今天一同出行,是托了元峥这张脸的福。

        在阿练和她的小伙伴里流传着一个消息,西市那里有一家胭脂铺,  铺子的老板是个胡姬。传说曾是前朝某巨贾的爱妾,  有着极妙的胭脂方子,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自己出来到西市开了这家铺子。

        这老板极会做买卖,每日只卖限定数目的胭脂,  来得晚了的都抢不到。人也是奇怪,越是这样,越爱买她家的货,  阿练等人就是日常抢不到的,只好动点歪脑筋。老板因她自己是胡姬,  年轻时吃了不少人在异乡的苦头,就立下一个规矩,每次会给胡女留一点货。

        并且规定,一个人不许频繁过来代买,  如果能骗得过她的眼睛,算你赢。有些胡商会入乡随俗,过年休息。有些人则就趁这时节好多赚些钱,各人习惯不一样。这家老板娘就是过年也要赚钱的,这几天铺子还开着。

        阿练就把元峥给拐了来。

        元峥与她一拍即合。

        他之前陪两位师太打了三天的牌,有输有赢,师太们也不贪他的钱,只为一乐。三天过后,师太们就不打牌了,因他小输了一点点,两个师太很难得地勤快起来,说:“拿了你的钱,就给你家里再念几卷经吧。”

        知道这两位的习性,她们能动起来就让元峥很感动。又有点伤感,因为他计划的逃跑计划,开始了!

        师太们继续念经晒太阳,元峥也就闲了下来。他准备这两天先出府探路,探好了路,灯节好跑路。

        按照习惯

        ,元宵节会有三天的“灯火不禁”,连着三天是没有宵禁的,这是许多人家奴婢逃亡的好日子。偷点主人家的金银细软,跟着外面的相好又或者强盗跑路。这个时候,街上人挨人,连真正被拐子拐卖的人口都很难寻回来,刻意想跑的就更容易了。

        就在今天阿练找他来了,元峥不用自己找理由出府,也很愿意陪着阿练跑这一趟。

        阿练出钱雇了车,与三、四个好友,带着元峥到了西市去。让元峥不要把头发编起来,要散一散,简单扎一下就行,一定要突出她是个“胡女”。西市里有些铺子休息了,不休息的人也不少,大部分胡商过节就是加班加点的卖货。

        她们先带着元峥进了胭脂店,老板娘三十来岁,身材丰腴,眼角眉梢都会说话,眼睛一扫便知道她们来这是干什么来的。捏着元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阵儿,才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啊!”阿练不乐意了:“怎么说得像她受了气似的?我们会照顾她的。”

        元峥低声道:“多谢。好些人都这么跟我说过了,有些事儿,是天意。我到现在,运气都还可以。”

        老板笑了:“好吧。你以后在主人家待不下去了,还想混口饭吃,就来找我。”

        阿练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府里怎么会养不起一个人?阿静就是主人带回来的,阿静,你说是不是?不买了!我们走!”

        老板只是摇头。

        元峥出了门劝阿练:“别生气啦,咱们去别的铺子看看,出来一趟生气,多不划算?”

        阿练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边念叨元峥:“不许没良心,听到没有?你要当了白眼狼,我薅光你的卷毛。”

        元峥苦笑,他就是白眼狼,要跑的那种。嘴里依然劝阿练不要生气:“咱们去旁的胡商的店里看看去吧,万一也有好货呢?”劝得阿练等人都同意。她们出来就是为了逛街买东西的,一劝就听。

        元峥微微有些得意。

        结果老天爷好像知道他是个坏人,不保佑他了,在西市转了一圈,元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虽然自幼吃过不少苦

        头,被元家人歧视,心里却未尝没有一点傲气与自得。元家不重视他,也不关心他的课业,但是自从父亲给他开蒙以来,他的学业从来都是同辈里最好的。他学东西总是很快,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他以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九岁了——成功躲过了老砍头与州府官员李铭所派遣的家奴,略差一点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办得到。他若对自己没有一点高于常人的评价,那才是奇怪。

        如果父母安在,他的人生计划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做官,给爹娘扬眉吐气。这是一条天经地义的规划,他做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难度。

        可是一朝遭遇变故,这计划行不通了,他须得有新的规划,他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他生长在偏僻地方,再聪明也囿于见识,无法预测未来。从出逃到现在都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卡在了这一条上。

        胡商,他找到了,他没有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伙计,而是先观察。听、看,听他们之间的称谓,看不同称谓之间的相处。

        走过几家店里,心也凉了。

        挨骂的大部分是伙计,而能够分担买卖、学到手艺的基本都是亲儿子或者女婿。元峥不怕吃苦,再苦,能比当年在元家被血脉相连的人刻薄苦么?再累能比这一路孤身逃难累?他怕的是苦过了也累过了,却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就像在元家,如果元家虐待完了他,在他课业优秀的时候能够变得对他好一些,他也不会那么的恨那么个“家”。恨到不愿意承认。

        那是一种绝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期待发生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年龄。

        被父亲带出元家的时候,这种绝望被驱散过。父亲死后,被元家老仆找到,绝望的阴霾重新笼罩了他。逃亡虽苦,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奔逃,有奔头,只要不被抓到,心里就有一团火。

        如果到商家也只是当个仆人无法出头,那还不如留在公孙府呢!出逃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将路越走越窄。可他在公孙家的身份是个丫鬟,

        当时想着只是暂时寄身公孙府,这性别的事情等他一跑,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就算跑出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无论是走是留,处处都是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元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有点恨自己读过的书,恨自己居然还算聪明,能体悟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无奈,却又对这狗日的现实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想挣脱,却只能让绳子越来越紧的嵌到肉里。他想大声喊叫,叫醒这天,请祂开开眼,不要对自己这么的刻薄。

        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后心里只冒出一句话:“佛不喜欢我。”

        阿练等人逛了一圈,重新高兴了起来,见他不开心,都说:“累了么?好啦,说好了请你吃好吃的,虽然胭脂没买,吃的还是有的。来!就那个吧!咦?怎么是咱们府的车?走,给主人问安去。”

        元峥这时候最怕见的就是公孙佳,他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好。对他不好,他能扛过去、能记仇,只要他不死,总要报这个仇的。对他好,他就怕辜负人家,这可怎么办?

        他现在只有八岁,扛不过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力气,被阿练和几个朋友薅起来就提到了公孙佳的车前!

        想逃跑踩点,发现是条绝路,又遇到了好心收留自己的人,这无所逃遁的境况,像极了他现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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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峥难过到了极点。盼望着是阿练她们看错了,然而事与愿违,还就是公孙佳的车驾,她真的到这拥挤的地方来了。

        公孙佳的车太有特色了,她出门,通常车边是带着两队护卫的,这些护卫都是昔日公孙昂的亲卫。恩威并施养大的死士,满京城算上御林精锐,也是少有敌手。更有甚者,御林精锐的一部分,也曾是公孙昂出来的兵,与这些亲卫受过同样的训练。

        公孙佳收拾完了家将,对这群亲卫也是延续了公孙昂的策略——厚恩、严令。还交给荣校尉这样一个放心的人来带,精气神与别家都

        不太一样。所以即便是同样制式的车驾,只要旁边站了这么些人,总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阿练几个人跑过去,钟秀娥还吃惊:“怎么你们也在?”元峥的脸太突出,她把阿练等人给忽略了。

        阿练福了一福,道:“带阿静出来逛街着,说了要买果子给她吃的,就来了。”

        公孙佳给了阿练一个陈述句:“遇到事了。”

        阿练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遇到个不会说话的东西。”

        “哦。”

        阿练不敢隐瞒,小声将胭脂店老板娘的话说了。公孙佳失笑:“就为这个?”阿练道:“可不是,太气人了!阿静这死丫头还劝我们接着逛街,不要生气,您瞧,她自己就气上了。”

        公孙佳道:“阿静,过来。”

        元峥磨磨蹭蹭到了车边,公孙佳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只要你用心,你做得一分,我便给你一分回报。你将来过得怎么样,端看你自己。”她的眼里,元峥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有心培养的小姑娘,当然要勉励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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