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寄望·千江夜雪(十一)(1 / 2)

加入书签

顾归尘背着药篓,对着月亮走走停停,影子也寥落着。

白芍已回了镇上,他正往怀泽郡而去。

其实,自他们迁到了这座西江小城安顿下来后,他本已很少再想起珞珈山一事,如今偶遇崔兆,骤然被勾起沉重的回忆不说,对方还大笑中奚落嘲讽:

“你这一辈子,都别妄想成圣!”

“一辈子当只蝼蚁!”

“哈哈哈……虫蚁样的命运,还是你师祖亲手施加的,可笑啊,这就是顾氏一族的情谊如山吗?”

……

直到他愤然之下,又几脚将崔兆踩到鲜血狂吐,对方挣扎中再也说不出话来,这贬低嘲弄才戛然而止。

现在,他孑然行于山道上,头顶月光清疏,脚下尽是枯枝藤蔓杂草,路况崎岖。

若稍有不慎跌个跤,侧过身便会摔进百丈悬崖,山崖底下就是轰隆隆流逝的江水。

攀山时只用步行是极慢的,可他也不御剑,就那么垂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还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

有时,上坡的路一脚没踩稳,单膝重重摔进草丛里,他也不吱声不喊疼,默默站起来拍一拍衣摆上的灰,又继续一言不发往山顶爬。

洛朝从旁瞅着,真心觉得他这模样失落极了,明明是要赶路去见姐姐了,照理该欢天喜地才对,可现在这样儿,瞧着还没寻常时候精神呢。

往常他哪怕采到了值钱一些的药草,都能乐呵老半天呢。

洛朝不由得有些暗恨那姓崔的说话不留口德。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顾归尘才攀上了龙渠山脉主峰的峰顶。

他放下药篓,坐在了山顶边缘一块大岩石上,仰头呆呆地望月。

洛朝干脆也挨到他身边,单手支着脑袋,陪他一起看风景。

龙渠山位于西江最西南的一角,论人烟繁华程度,可算得上偏僻之地了,因此景色也绮丽。

从这最高点往下俯瞰,只见千峰竞出、百嶂绵延,且夜色下墨绿的山峦间,嵌着一条条或宽或窄,宛若流动银河的璀璨玉带——那是奔流不息的江水,铺洒了月霜星影后的模样。

当山水尽览眼底时,山愈暗沉,则水愈明亮,互相映衬着,顿生瑰丽耀目之感。

且这时节入夏也有半月多了,淡绿或明黄的萤火虫,在两人身旁的草叶间一闪一闪的。

于是天上有星辰,地上有星辰,手边也有星辰,好似身处奇幻的梦里。

其实,此处的江水,全来自于西方尽头的蔚霞雪山。

远方的雪水奔腾汇聚成流,横穿过一片绿野盆地平原后,才蓦地撞入大片崎岖绵延的山峦,环绕地形分成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支流——略数为“千江”,故西江地带,山峰较多的南部,亦有“千江岭”之别称。

阔河撼万峰,一意涌千江。

龙渠山,虽只是别称为“千江岭”地带中的一个小角落,但静心俯瞰赏景时,也不减壮丽之感。

可顾归尘明显不是来赏景的,辜负了夜间这山色月色水色的一腔温柔,居然默不作声开始拿袖子抹眼泪。

洛朝从旁看得唏嘘不已,明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叽里呱啦念了许多安慰的话……这当然是没有效果的,好一会儿后,顾归尘还是在哭,他只能无奈中对天感慨:

“唉,别哭啦。”

谁想这人下一句话就骇得他差点跳起来:

“洛九陵……”

洛朝心中瞬间划过一万个卧槽,身子一歪,险些儿从悬崖边摔下去。

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后,转头瞪住人,嘴巴无意识张大,一脸梦幻般的震惊:

你居然能看见我……能看见我?能看见我!!!

哪知接下来,顾归尘双眼迷朦中,抽噎着深吸一口气,蓄力完毕后就直直对着天上的月亮鼓足劲儿大喊了一句:

“我讨厌你!”

然后继续拿袖子抹眼泪。

洛朝:“……”

好半天后他还一脸茫然:不是……为什么骂我?

他真真有点儿委屈,心想:这事儿虽然和我有点关系吧……可也不能全赖我啊。

不由再次开始暗恨姓崔的口无遮拦。

这时候他也明白了,顾归尘方才那声“洛九陵”喊的可不是现在的他,而是过去的他。

不然为啥要对着月亮骂呢?因为皇城上空、帝尊所在的仙殿,传说中就和日月同高,坠在星辰之间嘛。

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盯着顾归尘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把“洛九陵我讨厌你”这七个字,来来回回反复念了好几百遍

他一边在心里叨咕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都是过去的事情啦,既往不咎!

一边又不免在心里哀叹:算算时间,难道老子就这样被他挂在嘴边念叨了一千年的我讨厌你?

洛朝一开始神情颇为幽怨,嘎吱磨着牙,盯住人的眼神恨恨的。

但没心没肺如他,望久了顾归尘那张苦哈哈皱起来的哭丧脸,见人哭到稀里哗啦,满面泪水,抽泣的时候还有鼻涕泡,他一个没忍住就乐出了声:

“哈哈哈哈……”

“哎呦妈呀你别哭了……你这是存心要笑死我吗?”

他笑到见牙不见眼,根本直不起腰。

乐归乐,此时的顾憨憨对他的讨厌从何而来,他还是想得很清楚的:

若说以前还只是朦朦胧胧的猜测,那么,自崔兆口中透露出一些往事后,他的猜测就被验证了一部分。

他支着脑袋感慨:别看现在这个傻兮兮的少年口口声声、真情实感说讨厌他,其实归根结底只是迁怒罢了。

这时候的他,对顾归尘而言,大概像一个承载,遥远到虚无缥缈可又确实存在着,用来置放对命运的某些不甘而无力的怨恨。

他对真相的推测,和昔年某些围观的看客有所重合:

当年,珞珈山一战后,天下凡听闻此事者,都无法理解魏沧河临死前的最后举动:毁去佩剑不说,还断了门下弟子道途,逼其弑帝证道。

有些人叹惋于老剑圣的道统将后继无人,有些人为顾氏嫡系第十九子断掉的成圣路感到可惜,亦有人对老剑圣之举的目的作出种种猜测:

不少人猜想,是因为恨吗?

魏沧河乃中域顾氏嫡系子弟们共同的师祖,而顾氏又是曾经的氏族之首,凡氏族出身的人,会怨恨帝尊将氏族打落云端,乃至妄想弑杀帝王、复辟氏族,并不稀奇。

何况,顾氏嫡系结局实在凄凉,连外人看了都要唏嘘,身处当中的人,便是有滔天怨恨也情有可原。

魏沧河若将怨恨化为一个“诛杀帝尊”的遗志,命后人铭记在心,于情理上是说得通的。

可是,光以对帝尊的怨恨作为解释,还有一点使人不解:

魏沧河让顾十九立下的道誓心魔是“不诛帝尊、永不成圣”,可帝尊早破入

圣阶,连圣阶修为都没有就妄图弑帝,岂不是痴人说梦吗?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