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个问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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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情况紧迫,两个人没工夫在人际交往方面浪费心思。可现在紧张感淡了,陌生人间那种特有的尴尬感死灰复燃。尼莫试图找个话题,又不清楚对方是否有聊天的心思或体力,只得对着空气徒劳地龇牙咧嘴一番,而后僵硬地低头研究地上的苔藓。

        “呸。”鹦鹉说。

        尼莫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让奥利弗躺下,那里没有太多枯枝和腐叶,地上铺满厚厚的苔藓。空气闻起来清新干净。奥利弗似乎恢复了些,自己起了身,倚着树坐好。

        “歇会儿吧。”尼莫建议,“天黑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以防万一,我们得攒攒逃跑的力气。”

        “分手了。”他有些懊丧,“你知道的,我太呃,忙。是我的问题。”规矩的恋爱,规矩的分手,连理由都普通得要死他有继承孤儿院的念头,而她不太能接受,人之常情。相处时间不长,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但提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儿尴尬。

        “那你呢旅店那边漂亮姑娘不少。”于是他迅速把问题丢了回去。

        奥利弗瞬间领会到了什么叫自掘坟墓。

        到底还是在服务行业身经百战的拉蒙先生率先打破了沉默。

        “喂,尼莫。”他眨眨眼,语气像倚在酒馆的橡木椅上那般轻松。“镇上有挂念的姑娘吗”

        奥利弗几乎立刻发现自己选错了话题尼莫不自在地抠起来地上的苔藓。

        “什么”

        “我的父母很相爱。”奥利弗抬起头,注视着树叶间隙露出的蓝天。

        “那不是挺好的吗”身为孤儿的尼莫对此没什么感想,他的亲人只有早已过世的老帕特里克和一群未成年就被领走的小崽子,没什么感同身受的机会。

        “一片空白。”他顺着树干往下滑了一段儿。

        “怎么会”尼莫没顾得上藏好自己的震惊。奥利弗有着一副讨喜的英俊相貌,看着温和无害,让人很难生出什么戒心交际面广,脾气又好,还能继承镇上唯一的旅馆。这完全没有道理。

        “我只是有个问题没想清楚。”眼看尼莫眉毛越挑越高,奥利弗连忙为自己辩解。

        “我父亲从来没有跟我讲过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情,家里也没有母亲的画像或者遗物。”奥利弗平稳地叙述,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我小时候还有点好奇母亲的事,后来就不怎么在意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相爱的呢尼莫没从故事里找到任何甜蜜的爱情成分。

        “眼神。”奥利弗说,“父亲只留了一件东西。他的四弦琴是母亲送他的,上头刻着母亲的赠言和署名。他有时会对着它说话,看上去”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从没想过人可以露出那么难过的眼神怎么说呢,好像他的一部分和她一起死了。说实话,我认为那样的感情有点可怕,人真的可以爱另一个人到那种程度吗”

        “我不觉得那是好事。”奥利弗依旧盯着天空,语气带着奇异的平静。“你知道的,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她老早就去世了。我父亲他呢”

        尼莫立刻闭了嘴,紧张地望着他。

        “没关系,既然都谈到了这个。”奥利弗显然感受到了对方有如实质的眼神,“我们正好可以敞开聊聊。”对于这个话题,尼莫过于小心翼翼了不如由他来起个头。

        奥利弗抱住双臂,攥紧自己的袖子。

        “我怎么可能不怪他。”他抬起双眼,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那像是单纯的愤怒,又像是终于从心脏拧出了什么积压已久,充满酸苦的东西。“如果我当时没有出手,他会不会还有救他为什么要提那样的要求,为什么不肯试一试呢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而他连原因都不愿意提一句”

        “他让我一无所知地活着,我有时觉得我甚至不像他的家人。我知道他喜欢喝的酒,喜欢唱的歌,喜欢看的书可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他的妻子的模样和死因,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我不知道他的故乡,不了解他的痛苦,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死。”

        尼莫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听人说过,父亲刚到路标镇的时候背了口棺材,怀里抱着我,其他什么都没有。棺材里头装的应该是母亲的尸体吧。”奥利弗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等我长大,他总会有一天会告诉我原委。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就像好不容易放下什么了不得的责任似的。我有这个感觉。我一直劝他再找个好女人过日子,他每次都岔开话题。昨晚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放心不下,但我也感受到了他的解脱。我为什么不早点跟他好好谈谈呢”

        是这样的。有那么一个瞬间,你终于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间最后的牵绊消失了,如同丢了锚的船。死者的面容和声音不可逆转地从记忆淡去,只有悔恨不会消散,变成时刻腐蚀精神的诅咒。

        而奥利弗的状况更糟,他亲手砍断了船锚的缆绳。

        “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尼莫扯了两下水袋上的拉绳,干瘪的皮袋渐渐被清水充满,汩汩作响。“我也不会安慰你什么会过去的,我们都知道那都是些屁话拿去洗把脸,它会让你感觉好一点。”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终于说出来了,尼莫想。

        而那种痛苦,自己仿佛也能明白一点。尼莫注视着对方奥利弗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牙关咬得死紧。

        半分钟后,他松开了它,然后把脸埋进掌心,用全身上下每一个动作诠释什么叫萎靡不振。

        “怎么了”奥利弗脸上还挂着水滴,现在他的脸大概算他身上最干净的部分了,他明智地选择了自然风干。

        “你知道吗”尼莫惊恐地宣布,“咱俩加起来值三千金币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三千金币”

        “谢了。”奥利弗看上去冷静了些,他挪开遮挡眼睛的胳膊,接过了水袋。这次尼莫没有发现泪痕,只看到了微微泛红的眼圈。可怕的自控力,尼莫在心里惊叹了几秒老帕特里克刚去世那几天,他对着老人的茶杯都能掉几滴眼泪。

        “如果你们不打算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的话,我建议你们早点挪个地方。”灰鹦鹉对它的翅膀很满意,飞行姿势格外刻意。它不知道从哪棵树上冲下来,把一卷皱皱巴巴的羊皮纸丢在了尼莫脑袋上。

        尼莫皱着眉把那卷东西扯到面前,随意展开。

        奥利弗的表情刚缓和下来,又僵了回去。

        “哇。”他发出了声虚弱的惊叹。“我也没见过。”

        “我在诺埃城门口撕的。”可能是错觉,可尼莫总觉得鹦鹉的声音里带着些幸灾乐祸。“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小子那个女人看到了这张东西,她可正冲着你们来呢骑着马,带着她的武器,万事俱备,就差你俩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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