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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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青娥还是没话。廖师就有些生气了,说:“你咋是个三棍子闷不出屁来的娃。这事我已经给裘存义反映过好多回了。裘存义这个人,就是在零碎账上抠得细,‘球咬腿’,大事上也就是个糊涂蛋。反正你看,要跟宋光祖学了,你就跟着宋光祖好了。要是想跟我学了,你就得按我的来。大厨咋,没人听指挥了,那也就是庙门前的旗杆——光杆一根,一根光杆。”

      

        这就让易青娥为了大难了。说实话,易青娥对宋师印象更好些。宋师这个人,话不多,但能背亏。每天早上,他都是第一个来,晚上,也是最后一个走。尤其到了冬天,一早来,是冰锅凉灶的,宋师总是帮着她把火先弄着。有时,晚上埋的火种熄了,火特别难生,宋师就把头埋进锅洞里,用吹火筒吹呀吹,直到把火吹着,才让她添煤,自己到灶房去烧水做饭。晚上,他也是最后一个捡拾完锅灶碗筷,才锁门离开的。廖师刀工好,切菜很拿手,土豆片、土豆丝,刀能切得飞扬起来。眼睛还不用看,最后一刀下去,保准那一片、那一丝,还是跟前边的一般薄厚、粗细。馍也蒸得好,不含浆、不塌气、不炸背、不烂底。说一声“拔笼”,两个人站在高凳子上,朝下抬一笼,气是圆的,馍是圆的,抬一笼,气是圆的,馍是圆的。七八笼拔下来,任谁都得把今天的好馍夸上几句。除了这些事以外,廖师平常,总是把双手抄在肚子前的围裙里,说说东,说说西,喊喊催火,叫叫退火,手是很少伸出来洗锅、洗菜的。尤其是冬天,到院子水池子里洗菜,有时连水龙头都能冻实了。这时,宋师总是先找几张废报纸,把水龙头烧开,然后,又帮着易青娥在冰冷的水里洗菜。廖师总是要喊叫:“洗菜的活儿,还用占着两个人。叫娥儿洗就是了,你麻利回来炒菜,锅都要烧炸了。”宋师也很配合,只要廖师喊,他就立马回去。有几次,宋师也跟易青娥说:“廖师就这号人,溜奸,多余的活儿,半点都不搭手。没办法,你知道就行了。多干一点,也累不死人。”

      

        自廖师给她公开说,要她别跟宋光祖混,就让他宋光祖做个光杆司令后,她发现,廖师撂治宋师的手段,是越来越多了。

      

        先是炒菜,廖师切好,宋师“掌做”。用廖师的话说:“一个在部队喂猪的人,回来都‘掌做’了,你想剧团的伙食,大家能没意见?”廖师对宋师“掌做”,一直是心怀不满的。但宋师还是“掌做”着。自打把菜切好,葱蒜准备齐,廖师就抄起手,站在一边看。看他宋光祖咋炒哩。人多锅大,炒菜不是用的锅铲,而是铁锨。宋师每每炒一锅菜下来,都是满头大汗的。即使是冬天,也得用别在腰上的毛巾,把汗珠擦好几次。廖师一直当着易青娥的面,笑话宋师说:“宋光祖连洋芋丝、洋芋片都炒不脆、炒不香,你猜为啥?醋激得不是时候么。硬要等炒熟了才倒醋,已经晚到爪哇国了。这窍门你可不要给宋光祖说,让他挨骂好了。师傅给你教一手:洋芋丝、洋芋片的激醋时间,一定要在炒到三四成熟的时候。过了五成都晚了。三四成熟激醋,出锅才是脆的。老宋把洋芋片炒得跟蒸南瓜一样,迟早都是面咚咚的,给八十岁没牙的老太婆吃还凑合。大家老有意见,宋光祖还说:锅大,只能炒成这样。其实就是个手艺问题。喂猪出身么。”易青娥想给宋师说,又不敢。但有一天,她到底还是悄悄给宋师说了,宋师就把倒醋的时间提前了。洋芋片炒出来,果然是脆的。吃饭人都夸。裘伙管也夸。廖师就不高兴了,有一天,当着她的面,撇凉腔说:“人碎碎的,心眼子比莲菜眼子都要多出几个来。”

      

        到了寒冬腊月,其他菜少了,几乎每顿都要醋溜白菜、煮白菜、包白菜豆腐包子。还是廖师把白菜切好、剁好,豆腐丁丁铡好,等着宋师“掌做”。好多回,菜炒出来,大家吃着,说把卖盐的打死了。白菜豆腐包子出来,喊叫得更凶,说把卖盐的爹都打死了。有人把烂包子,端直撇到了灶房的窗台、案板上。裘伙管就来开会了,批评说:“你们最近是咋弄的,怎么连续犯盐重错误?好厨师一把盐么。你们连盐的轻重咸淡,都拿捏不住,还开的什么灶,办的什么伙?立马整改,三天以内,要是再改变不了盐重错误,不换脑子就换人。”宋师一点都没推脱责任,一直检讨说,是自己手上出了问题,一定改正。廖师还替宋师说了话,说:“也不全怪光祖,白菜本来就不吃盐,多少放一点,就都落在汤里了,咋吃,都是咸的。”裘伙管就说:“胡说呢,冬天各个单位都是以吃大白菜为主,人家就都拿不住盐的稀稠了?也没见哪个单位吵吵,说他们的厨师把卖盐的爹、卖盐的爷打死了。还是要在自身找原因呢。立马改,争取群众的宽大谅解。”

      

        为了这把盐,宋师甚至用秤把白菜一棵一棵地称,盐也是一两一两地过,结果,炒出来,又说淡了。再一顿,把盐稍加了一点,谁知又都喊叫,把卖盐的奶也打死了。他自己一尝,也果然是进不得嘴的。易青娥就多了个心眼,在宋师炒完菜后,她虽然侧身对着放菜盆子的锅台,但却一直拿眼睛余光扫着。就在宋师提着炒菜铁锨和锅刷子,到水池子清洗时,廖师车身抓一把盐,刺啦一声撒进了菜盆里。还见他连着搅了几下,再用铁勺舀点汤汁,朝舌头上一舔,自己先苦得做了一个得意的鬼脸。他以为蹲在地上刮洋芋皮的易青娥没看见,就嘟哝说:“这个挨枪的宋光祖,今天把卖盐的他太爷又打死了。”

      

        易青娥真想当面揭露廖师,但又害怕廖师给她也耍手段,就忍着没说。过了两天,宋师已经让大家骂得每次炒菜放盐时,手都抖得快拿不住瓢了。易青娥就换了一个方式,让宋师炒完菜,别去洗铁锨和锅刷子了,由她去洗。宋师就在灶房盯着,直盯到开饭。这期间,能好一点,但也时不时地,还是出现一些问题。宋师的大厨地位,无论在群众当中,还是在裘伙管那里,都发生了明显的动摇。

      

        过年时,由宋师“掌做”的炸红薯丸子,出现了开花八裂的问题;炸面叶子,又出现了干硬、焦煳的问题;蒸扣碗子肉、粉蒸肉,酱油太重,肉皮咬不动;包的肉饺子,下锅就烂;滚的元宵,见水就化……反正是百做百不成了。整得宋师一天出几身汗,还一连声地给裘伙管检讨,说自己好像是撞着鬼了,突然做不了饭了。廖师还一个劲地替宋师打圆场说:“光祖也想朝好的做呢。光祖绝对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光祖嘛!为这个灶房,真正是把劲努圆了,把神淘尽了,把心思费扎了。你只说那猪,光祖还喂得有啥麻达了不成?那是在行了,人家在部队就养大肥猪了。人一在行,鬼都能使唤来推磨打墙哩。”

      

        再后来,灶房出了一次大事故,宋师就从大厨的位置上被抹下来了。廖耀辉自然就上了正位,做大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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