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良辰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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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风小声道:“两月之前沈将军刚被急召回京,沈小将军便拿了太后手中那只虎符控制了整个寄云关大营,除了荣策营,沈将军其他的嫡系将领也全都派了人监视,两个月间都是草木皆兵,我们的人虽然没被软禁,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消息根本递不出来。”

谢瑾面沉如水:“这些情况我大致都知道了,沈将军被急召回京之前,寄云关大营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半年前沈将军护送西凉和亲郡主到京后,很快就回了寄云关,好像往西凉派了很多探子,她被急召回京之前十余日,曾与沈小将军在大帐内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后来沈小将军便回了上京。”穆清风低声道。

“知道他们因何事争吵么?”谢瑾问。

穆清风摇头:“中军大帐周围都守得死死的,我们的人无法接近大帐,最后想尽了办法,才听到沈将军后来的一句,大概说是要找太后定夺什么的。”

他停了一停,猜测道:“现在看来,应该是沈小将军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支持,毕竟太后娘娘把自己手中的那只虎符交给了他。”

谢瑾听完,又问道:“那沈将军被急召回京之前,就没在营里做什么安排么?”

穆清风道:“沈将军那段日子表面上倒没有什么异常,但沈小将军一走,她立即开始调编手下的几个营,荣驰营和荣骋营经过减编后都分别被调往了崎门关和长源寨,留在寄云关的几个营也在暗中整顿,还处置了几个将领,所以那段时期,我们的人也不敢递消息出来。”

“嗯,”谢瑾应了一声:“她处置的都是什么人?”

“处置的几个人都是她的亲信,当时还在营里引起了一些风浪。”

谢瑾微微一笑:“她这是在保存实力——还有什么?”

“正要整顿到荣策营的时候,京里的急召令下来了,沈将军只得放了手中事务赶往上京。”

谢瑾没说话,半晌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事,闹得这么严重?”他仰头瞧着夜空,思索一阵,又转头问道:“那孙将军的情况还好么?”

“一直被扣押着,但好像沈小将军一时也不敢难为她,毕竟她是沈将军最看重的人,处置了孙将军,就算真的撕破脸了。”

“其他还有什么?”

穆清风摇着头,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谢瑾点了点头,“知道了,如今既然重新接上了线,往后多留意着。”

穆清风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谢瑾进了大帐,瞄了瞄案前的沙漏,吹了烛火掀开内帐的帘子。

他上了床,沈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你安心睡吧,”谢瑾伸手去揽她,“今儿休沐,不上朝。”

沈荨往边上避了一避,床榻狭窄,她半边身子落了个空,差点掉下床去,谢瑾一勾手臂将她捞回来。

怀里的身子冰凉凉的,他一下就笑了。

“既要出来偷听,为什么不多穿件衣裳?”

他专门令人给沈荨准备的冬被,厚实的被子也能睡成这样,当然是干好事去了,怪不得躲他呢。

沈荨也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腰:“还不是怪你,说事非要去帐外说,你们不出去,我哪儿需要去吹冷风?”

“是,我们就该在外帐说事,好让沈将军一字不漏地听清楚。”谢瑾揶揄道:“暖和不说,还免得偷偷摸摸的。”

沈荨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问他:“谢瑾,你在西境军各处大营里埋的人,这会儿可以告诉我都是谁了吧?”

谢瑾轻轻笑道:“那你在北境军军营里头安插了哪些暗桩,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了?”

沈荨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手背:“你先说,我就告诉你。”

“你先说。”

“你先说,”沈荨拨弄着他的衣领:“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当然信不过。”谢瑾一点也不给她面子:“你花招最多。”

沈荨气得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不说拉倒,反正现在西境军也不是我的了,你把西境军捅成筛子我也没意见——睡觉!”

谢瑾“嘶”了一声,揽在她腰上的手一下收紧,另一条手臂也环上来,低头吻着她的额角,慢慢道:“说不准哪天西境军就回你手中了呢?”

“我倒是想,可是难啊——”沈荨回了一声,打了个呵欠。

谢瑾试探地问她:“要不就一起说,我去拿纸来,你写给我,我也写给你。”

“写就写,”沈荨道:“你打定主意不让我睡觉了是吧?”

“今儿放你半天假,天亮了我去替你领骑兵跑山便是,”谢瑾笑道:“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若是你写的名字查无此人,我就——”

“就怎样?”沈荨坐起身来披上外袍。

谢瑾想了想,好像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微微一哂,下了床点了灯,去外帐拿了纸笔进来。

小小一张书案被两人各占了一边,以灯烛为界,谢瑾不一会儿就写好了,沈荨却咬着笔杆,一双眼睛骨碌碌在他身上打转。

谢瑾唇角含着笑,伸手过来往她眼睛上一捂:“又打什么主意?”

“我发现最近谢将军很爱笑啊,”沈荨拍开他的手,将头歪过来,尽力睁大眼睛去瞧他手中的名单,口中调笑道:“侬是嶔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坐生春②……”

谢瑾脸黑了黑,将那张纸抽开:“别想蒙混过关。”

“没趣。”沈荨悻悻低头,片刻之后写好递过来,瞪他一眼,将他另一只手中的纸一把抢过去。

谢瑾低头一看,气得额角直跳,拎着她递来的那张纸恨道:“你这写的是什么?”

沈荨哈哈一笑:“我写的可是真名单,又没诓你。”

谢瑾咬牙道:“你是没诓我,但你这叫我怎么去找?全军营里头,姓李姓王的不下七八十个,莫非我还要去一个个翻他们排行第几?”

沈荨那张纸上,写的都是“李三、王五、赵六”等人名,一看就是存心捉弄他。

“你跳什么脚?”沈荨看他发火,很好脾气地笑道:“我在你营里安插了谁,你别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你要我写出来,不过想看看我的态度罢了,如何,谢将军,我可是一个都没漏,够有诚意了吧?”

谢瑾点着头道:“你是很有诚意,就这样都不忘戏弄一下我,我可是明明白白都写给你的。”

沈荨乜着眼看他,一只脚伸过来,架在他膝上,笑盈盈道:“我就是喜欢戏弄你,看你跳脚我最高兴。”

谢瑾握着她的脚踝,在她足心轻轻挠了挠,“好啊,终于说实话了,把我耍得团团转,你真就这么开心?”

“哎呦,别挠……”沈荨咯咯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獒龙沟大捷那回?”

“怎么不记得?”谢瑾见她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停了动作道:“记忆犹新,你跑来霸占了我的营帐,我只好去跟李将军睡一个帐篷。”

沈荨睨他一眼:“我喝醉了酒,一时走错才进了你的营帐……”

“是走错了还是故意的?”谢瑾一笑。

“当然是醉酒一时糊涂走错了!”沈荨愤愤道:“我还迷迷糊糊记得,你就跟我是洪水猛兽似的,冷着脸呵斥我,叫我快出去,那时我就想——”

谢瑾道:“想什么?”

“……想在你脸上画只大乌龟!”沈荨一个眼波横过来,拿起案上的笔蘸了墨汁,作势往他脸上戳过来。

谢瑾赶紧捉住她那只手,夺了她手中湖笔,把人抱过来环住,笑道:“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记恨在心了——话说回来,喝醉了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沈荨只笑而不答。

他一条手臂横在她腰间,把人搂在膝上,另取了一张熟宣,就着手中湖笔,刷刷勾了几下,画了一个身披战袍的姑娘,她东倒西歪地靠在帐内的塌上,脚下还跌着一个酒杯,憨态可掬,醉意纵横,那神态竟是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沈荨去拧他的手臂:“我有这么丑么?”

谢瑾笑而不语,在画的右上角写道:“豪气冲云开,对酒三千军,更尽鼓收行犹癫,醉卧孤灯帐。”

沈荨抢过那只笔来,蘸了墨汁,在右边帐帘处画了一只乌龟,形态栩栩如生,正缩着脑袋往帐外爬。她笑着端详了两眼,挥毫在左下脚写了后半阙词:“铁甲裹肚腹,壳厚半寸金,横眉冷面声势虚,独走寒坤道。”

她搁了笔,这才笑嘻嘻地瞧了瞧脸色很难看的谢瑾,小心地把纸上的墨汁吹干,笑道:“这个我可得好好收起来。”

谢瑾气得一把将人抱起来,走两步横着扔到床上,恐吓道:“声势虚?你说谁声势虚?”

沈荨笑盈盈地圈着他的颈脖:“我是说乌龟,又没说你,有人要自认是乌龟,我也没办——唔——”

未说完的话叫人堵了回去,西窗烛明,一帐春生。

这日谢瑾果然带了两个骑兵营去扶鸾后山跑山,沈荨把陈吏目叫到自己帐里,把谢瑾拨给她的一千八百名士兵名册一起过了一遍。

陈吏目出去后,正好朱沉进来,沈荨收拾着案上的文书,低声对她道:“咱们在西凉没被沈渊拔掉的探子,如今可以去联络了。”

朱沉道:“不如再等等,将军这回差点露了行迹,太后疑心都还未除——”

沈荨摇头,“这事我不想拖久了,如今我在上京不好查,只能在西凉那边多下功夫。沈渊这几日,想必正为了皇上要撤四万兵马下梧州屯田的事伤脑筋想对策,咱们瞅着这个空子先把人联络了,再说西凉那位送亲使鄂云大概也快回去了,得盯着他,看他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人都是谁。”

朱沉想了想:“行,那我这就去办。”

沈荨嘱咐道:“若是摸到情况了,叫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去了骑龙坳,联络更方便些,到时再来商量着办。”

注:

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出自苏洵《权书.心术》。

②“侬是嶔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坐生春。”出自辛弃疾《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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