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下语(1 / 2)
欢宴仍在继续,一壶酒见了底,一边随侍的宫人上前,将酒壶换走。
“还喝么?”沈荨一手勾着酒壶把手,一手翻转着酒盏,瞅着谢瑾道:“你酒量又不好。”
谢瑾脸庞上已晕了薄红,眸底映着焰星,微微笑道:“我赶了这么久的路,本来就不是只为来喝酒的。”
沈荨没说话了,被他目光烫得浑身发热,不觉伸出手去,沿着他手肘护臂的皮甲一点点按上去,隔着玄色薄绸在他上臂肌肉上划着圈。
谢瑾低头看她的手指:“什么时候染了指甲?”
沈荨一手支在案上托着腮,一只手仍点着他的胳膊:“不止手指甲,脚指甲也染了色的……想看么?”
谢瑾眸光灼灼,一口将杯中残酒喝完,低声道:“你住的院子在哪里,带我去。”
沈荨“嗯”了一声,忽地一下站起来,大步往行宫走。
谢瑾追上来,一把将她左手拽进掌心。
两人携手回至雅苑,院门刚一关上,谢瑾便俯身吻下来。
沈荨搂着他的肩背,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偾张起伏的肌理,略有些醉意的谢将军此刻像团火一般,将她紧紧按在怀里,像是嫌她的回应不够热烈,在她唇角轻轻一咬。
沈荨“哎呦”一声,正要埋怨,谢瑾已托着她把人抱起来,直接抵在门上,唇也再度堵上来。
沈荨晕乎乎地去拉他的头发,谢瑾没束冠,顺滑如丝的马尾披在脑后直垂到背心,被她一扯略微有些吃痛,他便顺势离了她的唇,偏头亲着她的耳垂。
“你喝多了么?怎么总咬我?”沈荨去推他。
谢瑾闷笑一声,沿着她耳下颈侧一路亲过来,沈荨掐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
谢瑾呼吸浓重,抬头疑惑地看她,声音暗沉得让人心悸:“……阿荨?”
“我还有事要去交代一下,”沈荨拍拍他的脸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出了雅苑去找朱沉。
行宫有专为侍卫们准备的居所,朱沉见谢瑾来了,便很放心地收拾了东西搬了过去。沈荨找着她,两人商议了几句。
朱沉犹豫道:“今晚谢将军既来了,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不如我趁夜先回去,前儿已往西凉发出的信得赶紧收回来。”
“虽说宜早不宜迟,但也不必这么急,明儿一早出发也行,安全要紧,” 沈荨说罢,又道:“明儿天一亮你就先走,我总觉得姜铭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也许有什么事他不好跟我说,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去跟他聊聊。”
“好,”朱沉点头道:“我也有这么个感觉。”
说完了事,沈荨在回雅苑的路上,碰到了华英公主。
“刚去了你那间小院,”华英公主眨眨眼睛,笑道:“说好为你准备的奖品,已经送过去了哦。”
沈荨回转身,跟着华英公主走了一截。
“阿旋,对不住了,”她坦然对公主道:“之前多有误会。”
阿旋是华英公主小名,此际冷浸冰轮悬于夜空,寒露凄凄,婆娑树影下华英公主瑟缩一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阿荨,”她道:“不瞒你说,太后是有这么个意思,我也不好忤逆,想来想去,也就这么暗示一下你们,谢将军若真紧张你,肯定会连夜赶来,他既来了,太后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沈荨没出声,许久轻叹一声。
华英公主目光落在月光下一座小小石亭处,那里种着一片黄菊,边上还有几树海棠和玉簪花,算是入冬之前最后一波的芳菲花色。
“小时候咱俩那般好,后来你去了西境,我们见面也少了,虽说生分了些,但你心里想着什么,我大概还是知道的。”
华英公主促狭一笑,转回目光:“三年前的中秋夜,你干了什么好事别打量我不知道,本来叫你来和我们一起放河灯,等了半天不来,说是半道上给太后喊回去了,河灯放完我去坤宁宫找你,半路上见你从四雨殿的后门出来,唇上胭脂都糊了,还慌慌张张地撞翻了我手里的酒杯,多可惜的一条漂亮裙子……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里头的人是谢将军,怎样,你敢不敢认?”
沈荨抱臂笑道:“有什么不敢认的?”
华英公主拍手笑道:“好,这会儿有底气了是吧?”
她打趣了两句,忽感慨道:“那时我心里挺为你们遗憾的,西境和北境好不容易才划开,你俩一个掌着西境军,一个掌着北境军,怕是永远没有在一起的机会……倒真没想到山不转水转,太后居然起了心思撮合你俩,不说她的目的是什么,你俩总归是在一起了。”
华英公主一面说着,一面拉过沈荨左手握了握。
“不管太后心里怎么想,我是替你欢喜的,”她笑道:“也希望你以后和谢瑾好好的,不要像我。”
华英公主与驸马因政治联姻,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婚后又长期不合,两人各玩各的,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沈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将她的手回握住,两人默然许久,华英公主将她手指一捏,撒了手眨眨眼睛笑道:“你快回去吧。”
沈荨在原地呆立半晌,见华英公主去远了,方才回了雅苑。
谢瑾已沐浴过,穿了件月白色直缀,衣带随意系着,微敞的领口内肌肤还润着水色,他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门窗都大敞着,穿梭的晚风将他宽大轻薄的衣袍吹得贴在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矫健优美的身体线条,与方才一身玄黑箭袍的凛锐英朗相比,另有一番阳春白雪却又慵懒迷人的风姿。
听到动静,他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回来了?”
沈荨上前,瞧着桌上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红釉小酒杯:“哪里来的红曲酒?”
“这是刚刚公主送来的,”谢瑾笑道:“说是给你的奖励。”
沈荨笑了起来:“果真是误会她了。”
她拿起酒壶闻了闻,喜道:“这种红曲,飞月楼已经有十年不曾酿了,难为她又替我寻了来。”
谢瑾慢慢斟了一杯,含笑递到她手中,“既如此,我陪你再喝几杯,公主一番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对酌三杯,沈荨转头,往门外望出去。
月色正浓,雕花门框外,如画庭院罩了一层银辉,幽幽竹影间,错落山隙内,绢纱宫灯全数亮着,蒸腾着水汽的温泉池面上也飘着几盏莲花河灯,点点红韵随着水波漂浮荡漾在池面上。
昨晚她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反感的景象,今晚因了身边的人,看在眼里便是另一番韵致和恬美。
她这边正看得入迷,谢瑾已放下酒杯,起身将她搂进怀里吻了上来。
沈荨环住他的颈脖,鼻息交错在一块儿,两人都没有闭眼,瞳孔里映着对方动情的脸,唇齿之间浓香流转,稍一分开又被另一方缠上来。
谢瑾背着月光,镶着银色的轮廓因月色的晕染而显得柔和,藏在阴影里的线条却愈加锋利,沈荨抬手去抚他微拧的眉心,被他捉住手腕,五指碾开她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
明月飞琼,如雪映窗,案上那瓶海棠就在旁边,几根花枝横在她眼前,盛开的花瓣上沾上了夜晚的露水,摇曳着吐出芬芳。
西风倦,纤帘低,暗香微,月光盈。
她眼前花影纷乱,红娇绿叶重重叠叠,斜枝花萼颤颤巍巍,凉露幽风灌进来,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那手和脚上明艳的蔻丹镶在白色衣袍上,是月下暗影里点点浮动的媚致流光。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将她一裹,抱着走到庭院中,一同沉入温泉里。
温热的池水涌荡在身周,涤得百骸温暖绵软,说不出的舒服,两人的衣袍放在岸边的绒毯上,谢瑾拿个软垫压着,一绯一白缠在一块儿。
院中四处的宫灯仍是亮着,点缀在花间山下,院墙围住的天空中泰半是枝条浓密的树荫,月光已经西移,躲在树荫外,透过枝叶间歇撒落道道光束。
谢瑾捞过飘来的一盏浮灯,看了看又推了开去,那莲花纱灯染着水面上一径流波,徐徐荡远。
“这里还真是个舒服的地方,”他笑道:“只不知要花去多少钱。”
沈荨见岸边一个托盘内有茶壶和茶杯,侧着身子拿过茶壶,揭开盖子闻了闻,取了茶杯斟了一半,自己先喝了,再斟半杯递到谢瑾唇边。
谢瑾就着她的手喝了,感慨道:“若是这些钱能省下十之二三,用到军费上,边关的将士也不至这么拮据。”
沈荨瞪他一眼:“没可能的事,就别去想了,再说你不也来住了么?”
“也是,”谢瑾莞尔一笑:“那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啊!”沈荨笑道,轻摸着他的脸:“我没想到你会来,我心里本是不大痛快的,哄着咱俩成亲的时候,一个个的话说得多好听,这才几天啊,就都坐不住了,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咱俩送作堆,桥归桥,路归路,也免得碍了他们的眼。”
谢瑾闻言一愣,半晌道:“什么桥归桥,路归路?别胡说——太后和皇上要你嫁过来,是为盯着我谢家的,你若改弦易辙,他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至于宣阳王,他的担心也不难理解,反正别人怎么样,咱们不理会便罢,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他搂着她肩头,笑道:“我来了,你开心么?”
“你说呢?”沈荨将他沾在额角的湿发撩开,抚着他的唇角,凑过去轻咬了一下。
谢瑾眸中幽微难辨:“又咬我。”
“就咬你怎么了?”她笑说:“你不也咬我吗?”
谢瑾忽正色道:“阿荨,咱俩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也许往后也不会太过顺遂。”
沈荨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谢瑾恳切地望着她,把她的手牵过来在唇上吻了一下:“不管是怎样开的头,也不管外人怎么打算,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外人如何影响不了我们。”
“心意相通?”沈荨眼珠一转,圈着他的臂膀意味深长地说:“这还不够相通么?”
谢瑾在她肩上捏了一下:“好好说事儿呢。”
沈荨想了想道:“好吧,那晚宫宴时你问我,是否甘心将十万西境军拱手让与他人,现在你也知道了,不是我甘不甘心的问题,而是当时我已经被夺去了西境军的统辖权,我没有拒绝太后的安排嫁给你,是因为——”
“你想借北境军和谢家势力,拿回西境军,”谢瑾幽幽道:“你说要去骑龙坳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沈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瞧着谢瑾眼中一点期待的神情,笑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是够坦白的,那晚我也说了,谢将军濯如春月柳,朗若冬日松,我心仪已久……只可惜有人不信,说我骗他。”
“那会儿我不敢信,”谢瑾唇角荡开一丝笑意:“……就这么?”
沈荨挪了挪,仰躺在一边,瞧着顶上枝叶空隙里的满空繁星,道:“不是说了吗?有些事还不到时候,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老追着问干嘛?作画都还讲究留点余白,你不也有没告诉我的事?”
“余白?”谢瑾笑道:“好吧。”
他挪过来围着她的肩膀,见她闭着眼,按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这就困了?”
这温泉靠池边依着人身体的弧线砌了凹槽,斜躺上去恰恰如躺椅一般,十分舒适,沈荨接受着泉水温柔的抚慰,只觉浑身都放松下来,懒洋洋地躺着一点不想动弹。
她睁开眼斜睨了谢瑾一眼,“是啊,你不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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