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檀香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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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长绒毛毯的车厢宽大奢华,坐好几人都绰绰有余,中央还摆着一张小几,角落里置着炭盆,两名侍女正在给华英公主的双脚指甲涂蔻丹。

华英公主命人给沈荨也脱了靴子,亲自递了一小匣子的瓶瓶罐罐到她面前:“你挑个颜色。”

沈荨随手拿了一个小罐子,拧开看了看:“就这个吧。”

一名侍女接过去,拿小刷子先仔细往她手指头上的指甲涂色。

“这个颜色不错,”华英公主一面打量着,一面笑道:“怎么,今儿下午把你从军营里接了出来,耽搁你的事儿了?”

“没有,”沈荨道:“不过我家主帅只准了我两天假,我今儿来了,明儿的晚宴就不参加了,上午打完猎就走。”

“这可不行,明儿的晚宴才是正戏,”华英公主道:“回头我去和谢将军说。”

她这么一说,沈荨也就不好再反驳,半阖了眼倚在塌上,侍女已将石榴红的凤仙花汁染完了她十个手指甲,随后又将她的脚放在膝头上细细地涂脚指甲。

华英公主打量沈荨两眼:“怎样,新婚感觉如何?”

“不如何,”沈荨道:“也就那样。”

华英公主扑哧一笑:“什么叫就那样?到底就哪样?”

沈荨偏头过来睨她一眼:“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着你孤身多年,好不容易成了婚,关心一下你罢了。”华英公主慵懒地支着胳膊,杏面桃腮,微施粉泽,一双桃花眼如烟似雾地睇过来:“我告诉你,明儿的狩猎,你一定得赢,我准备了一份别致的奖品……”

“是什么?”沈荨打起精神问她。

华英公主神神秘秘地说:“想知道就去赢啊,这回的奖品从头到尾不会公布,晚宴后送到你手里,总之一定适合你。”

沈荨不怎么感兴趣地说:“军务忙,我真不想待到明儿晚,再说不就是喝酒么?酒喝多了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华英公主睨着她:“酒好啊,有时候只需几滴,胆也壮了,兴也助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百无禁忌,那滋味才是妙呢。”

沈荨没说话,只笑了笑。

华英公主很热心地凑过来,拿胳膊肘往她肋下撞了撞:“哎,人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倒是说说看,谢将军怎么样嘛?对你体不体贴?”

沈荨白她一眼:“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华英公主直起身子,暧昧地笑了一声:“谢将军人是长得好,身段也漂亮,可总一副波澜不兴,沉闷古板的样子,哪里会真体贴人?不瞒你说,这次的奖品我可是专为你准备的,保准叫你永世难忘。”

沈荨吹了吹额前碎发,勉为其难地说:“行吧,你这番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华英公主大喜:“这才对了嘛,哎,你说,要不今晚叫侍卫们去多捉些猎物,明儿瞅那好走的路放出来,免得大伙儿猎不到扫兴。”

“这倒是个好主意。”沈荨笑道。

说话间车舆渐渐慢了下来,沈荨撩开车帘,只见马车徐徐转过一道急弯,前头群峰环绕间渐渐现出一块开阔的平地,此时如彤晚霞坠在山峰顶上,落日秋山,云暮空谷,倒真有一番别致的壮阔之景。

马车加快速度,一路往山谷尽头的行宫驶去。

早有不少宫人候在行宫外,华英公主携沈荨下了马车,亲自把她送入一间雅苑,笑道:“今晚陆陆续续就有人来,我就不陪你了,你早些歇息,养好精神,明儿放开了玩儿。”

沈荨送公主出了小苑,回身将大门一关,吩咐朱沉:“把这屋子都仔细搜一遍。”

朱沉不待她说,早已行动起来,两人一同在屋里细细翻查,连香盒里的香也一块块拿出来嗅。

朱沉取了包袱中的两个水囊出来,道:“将军这两日将就些,就喝咱们自己带的水,干粮也凑合吃。解酒解毒的药丸我带了些,可就怕是没见过的东西。”

沈荨赞了一声:“你倒是越来越仔细了啊。”

朱沉叹道:“他们想怎么算计将军,咱们心里大致也有个数,可惜又不能不来。”

沈荨道:“没事,我小心些便是——你晚上瞅个机会,去问问一个脸儿圆圆,嘴角有颗美人痣的侍女,她是我安在公主身边的眼线,你看能不能从她那儿打听到公主备下的奖品是什么。”

朱沉“嗯”了一声,出了门到院子里去查看那池子温泉。

这间雅苑虽小,统共也就两间屋子,但内中陈设精巧别致,不过分奢华,处处透着雅思奇趣,尤其是外间窗下的书案椅子造型奇特,配着架上的盆景和窗下梅瓶内的插花,清澹秀韵,脱俗雅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居所。

沈荨走到里间,里头却只有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四面都镶着镜子,极尽奢华之能事。她按了按太阳穴,推门走到后院。

与屋子相比,这后院倒是甚为宽敞,佳木青竹,秀山香亭,一株高大的槐树下还有一架鸟巢似的秋千,假山边的温泉丝丝缕缕冒着热气,庭院四处都置了精巧的纱罩花形宫灯,就连池面上也飘着几盏,泉边垫了厚厚的绒毯,可坐可卧,极富情韵。

沈荨叹一声,见朱沉正往外走,叫住她道:“罢了,不用去打听了,华英公主准备的什么礼物,想也想得到。”

朱沉也是心知肚明,默然一会儿,问:“那怎么办?”

沈荨面上现出一股恼意,发狠道:“怎么办?卸了臂膀扔出去,敢叽歪就废了他。”

是夜幽簧拂窗,月光如银,沈荨躺在那架宽大而绵软的拔步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向来习惯了军营里的硬板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干脆卷了被子到庭院里的温泉边躺下来。

庭院四周围着高高的院墙,墙外大树繁茂,枝叶浓密,几乎合抱进来挡住了天空。环境的确静谧,只是这会儿隐隐听得外头有喧哗之声,算下时间,赶在城门关闭前出来的人这会儿正好到达。

沈荨微闭着眼,突觉颈后寒毛凛然而竖,正屏息凝神间,只听“啪嗒”一声,树上扔下来一样东西,正正好落在她身侧,院墙外树影摇曳,只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沈荨瞧着那东西半天没动,歪在屋里贵妃塌上的朱沉早已起身,手握长剑一脸警惕地隐在门后,沈荨道:“行了,没事,你出来吧。”

她坐起来,将那包东西拿起,剥开外头的牛皮纸,拿出竹筒内的一封书信。

朱沉走过来,两人就着泉边燃着的宫灯往那信纸上看去。

纸上画的是一幅简易的地图,从图上看来,起点正是她们这间小苑,路线七拐八绕,中间还有一段密道,终点是行宫另一端边上的一处院落。

地图边只写了一行字:“飞月楼畔,行踪已露,君之所思与吾不谋而合,请前往此处,共商大计。”

沈荨面色不定,沉吟片刻,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朱沉一把按住她:“将军!”

沈荨道:“我去瞧瞧。”

朱沉急道:“不行!连太后都不肯定那晚是不是将军,这次可能又是圈套,您一去就坐实了!”

沈荨摇头:“飞月楼那事,可能本就是这人设的圈套,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太后那边盯着鄂云所以不确定,但这人也许从头到尾盯的都是我,我去不去都是一回事。”

说话间沈荨已走入屋内,披了外袍穿了长靴,她往靴子里插着匕首,腰带里也插了一把,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去看看这人有什么话说。”

她瞅了朱沉一眼,又道:“怕什么,他要治我的话早就治了。”

朱沉疑惑:“将军莫非知道这人是谁?”

沈荨点头:“我琢磨来琢磨去,多半就是他了,八九不离十。”

朱沉神色稍缓,这才道:“那我和将军一起去。”

两人掩了院门,趁夜照着地图所示,避开来往行人,下了一处密道。

沿着密道走了多时,又上了一段阶梯,尽头处有人应声开门,引两人进了一间隐蔽的小院,院门口站着一排禁卫军,一名禁卫军统领行礼道:“还请将军和这位侍卫卸下身上的武器。”

沈荨面上露出讶然的神情,二话不说,把靴子里和腰上的匕首都取出来交予那名禁卫军。

进了院子,朱沉小声问道:“将军早知是皇上?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带两把匕首?”

沈荨回头,低声笑道:“我是知道,但不能让他知道我“知道”,否则皇上多失望啊。”

两人转过一座玲珑的假山,果然前头温泉边上,悠闲倚山而坐的,正是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的宣昭帝萧直。

“怎么,没想到是朕吧?”萧直呵呵笑了一声,起身来扶跪下行礼的沈荨:“快起来,今儿朕不是皇上,阿荨也不是抚国大将军,咱们兄妹好好聊一聊。”

内侍送上茶来,又将朱沉引了开去,园中只留了皇帝和沈荨两人。

沈荨笑道:“皇上这是唱的哪出?我都糊涂了。”

萧直手里捏着一根香匙,轻轻掏着身边几案上一个小香炉内的香烬,重新丢了一块檀香进去,方才微微一笑:“兵部的文书,是我让人去偷的,鄂云那边,也是我透露了消息给瑜昭仪,让鄂云主动去联络的。”

他没用“朕”自称,亲近之意昭然而明。

萧直说罢,抬头看了沈荨一眼,并不讳言:“我想瞧瞧阿荨在被褫夺了西境军统辖权后,是否仍然保持初心,坚持要查清当年真相,还吴将军等人一个清白。”

沈荨只笑了笑,没吭声。

“还好阿荨没让我失望,办事也利落没让人逮住首尾,”萧直叹了一声:“既如此,我俩倒不妨合作一下,我承诺,事成之后,定会给予阿荨想要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轻烟自香炉壁上的镂空云纹中钻出,檀香醇厚清怡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萧直住的这座雅苑与沈荨的又不同,庭院宽敞许多,布置也更为奢华大气。

沈荨屏息一瞬,笑道:“那皇上想要的是什么呢?”

萧直瞧着她,静静道:“你知道的,我只想往后不再束手束脚,太后操劳多年,也该在坤宁宫内静心养老了。”

沈荨垂下眼:“这事挺难办。不说朝中别的势力,就说军中,如今西境军的两只虎符,一只在墨潜手里,一只在太后手里,而且我瞧,太后娘娘春秋正盛,怕不会放手。”

“所以呀,要不为何找上阿荨呢?”萧直一笑:“若不是你这么一闹,太后从你手中收回西境军兵权给了墨潜,我还真不知道当年的惨事另有玄机,想想真是令人寒心,边疆将士赤胆忠心,却被自家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我得知后,既痛心,又细思极恐。”

他笑容渐转阴冷:“不过我和阿荨不同,我一听说,便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事情太久远,要回溯追源,拿到证据并不容易。”

他说罢,神色一肃,朝沈荨俯过身来:“若是能查清当年之事,太后不想放手也得放手——瞧着吧,我顶着压力下令撤回四万西境军下梧州屯田,墨潜一准儿急了,西境边关不闹出什么事儿来,逼着我收回成命,那才怪了,墨潜那头一乱,我们能掌握的东西就更多,顺藤摸瓜,不愁当年之事不浮出水面。”

沈荨默然无语,萧直坐直身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徐徐说道:“上京这头,我可以想办法,但鞭长莫及,西凉那边大概还得阿荨的人去追踪。鄂云我已放回西凉,但实话告诉你,盯着他没用。当年的事,不是鄂云那伙人做的,这次我只是用他为饵,试一试阿荨罢了,你既去追着鄂云,说明你还没找着正确的方向。”

沈荨看了皇帝一眼,笑了笑:“皇上真是用心良苦。”

萧直不置可否,拿起案上另一盏茶递过来,沈荨摇摇头:“我不渴,多谢皇上。”

萧直便也没勉强,搁了茶盏,闲闲掸了掸宽袖袖摆。

“西凉那边该往哪个方向去追索,我会告诉你,免得你白费了功夫,当年的事,我掌握的东西比你多,”萧直观察着沈荨面上的神色,笑道:“阿荨还犹豫什么?孤军奋战既困难又不一定会有结果,你莫非还信不过我?这么些年来,我可从来没有为难过阿荨,你小时候在宫里和谢瑾打架,我哪一次没诚心诚意为你摇旗助威?”

沈荨笑着睨他一眼:“皇上这也拿来说?难道不是您瞧不惯谢贵妃和宣阳王,所以盼着谢瑾输么?”

萧直便也款款笑道:“不管怎么说,我是诚心和阿荨合作的,你有决心,有人,我有线索,有方向,我俩合作,正是天衣无缝。”

沈荨沉默半晌,目光沉静地望着皇帝问道:“那我想问一句,事情水落石出后,皇上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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