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后来的事(1 / 2)
一
刘琛是延熹三年举行大婚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迎娶了一名小门小户的秀女,许她以皇后之位。那个女子没有倾城之貌,也没有显赫家世,朝臣与太后皆有非议,但此时的刘琛做什么决定,已不是他人能轻易阻挠的了。居凉关外,他彻底俘获了军心,破除柔嘉公主的阴谋后,他雷厉风行地对世家问责,重罚了企图弃城南逃的一众官员,迅速重建自己的威望。这一次他没有依靠定王的力量,在经历了重重背叛之后,他终于真正成长起来,有了一国之君的模样。
他始终清晰记得刘衍向他请辞的那一日,他们叔侄俩在书房里谈了许久,茶越喝越清醒,然而越清醒,也就越痛苦。
“经此一事,陛下已然能独当一面,朝中再无人能威胁到陛下,臣也是时候功成身退,辞去议政王之职,还政于陛下了。”
“皇叔这是要走?”他大惊失色。
“臣自有更该去的地方。”
刘衍说了许多离开的理由,他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北凉虽然俯首称臣,归顺陈国,但贼心不会死,始终是个不安定因素,只有他坐镇朔北,才能让北凉真正安定下来。而要让北凉真正地归心,则需要三年五载,甚至更长时间的经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慕灼华。
他恍惚想起了那年会试,他看到慕灼华的养蛮策,气得失了理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她心存偏见,抱有敌意。而真正与北凉征战多年的刘衍,却将那篇文章看进去了。大概是从那时起,她就走到了他身边。
刘琛忽然觉得茶有些苦涩,苦得难以下咽,涩得说不出话。
刘衍静静看了他许久,书房里寂静无声,唯有烛泪在滴落。
忽然,刘衍开口道:“有一日,灼华问我,既然酒中无毒,为什么陛下还要给她令牌,让她救人。”
刘琛心头一紧,低下头不敢看刘衍的眼睛,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他的颈上,刘琛自认无所畏惧,却也在这一刻因为心虚而闪避。
刘衍道:“我知道原因,却不能告诉她。”
刘琛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是瞒不过他的。
“陛下,自然是要当明君的。”刘衍笑了一声,为他斟满了茶,“明君,总是容易心软的。”
后来他已不记得刘衍是何时离开的,只看着杯中的茶没了一丝热气,他喝下了那杯凉透的茶,恍惚间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狩猎那日,她认真为他疗伤,想起了皇家别苑,她散落在自己掌心的发香,想起了她哀伤而坚决地跪在自己身前,向来清明的双眼盈着泪,求他放了定王……
他也不知道慕灼华是何时走进自己心里的,他只当她是意气相投的知己,聪慧体贴的臣子,但细细一想,她和旁人又都是不一样的,当她流泪的时候,他的心脏也会抽痛。于是在那一刻,感情冲没了理智,他害怕看到她因刘衍之死而悲痛愤恨,不忍心看她跪地磕头,他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抛出了那枚令牌,放弃了那个假死的计划。
她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心思,因为连他自己,都明白得太迟。
他是当局者迷,而刘衍是旁观者清。
至于慕灼华……
呵,只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在他身上用过心思,她的眼睛,只看得到一个人。
终究他只能独自饮下这杯沁凉的茶,任由苦涩浸润了心腔。
一夜未眠,初晨之时,他提着沉重的朱笔,在刘衍请辞的奏疏上写下一个准字,撤去了他议政王之职,封他为朔北都护府的大都护,慕灼华为副都护,令二人前往朔北。
太后说,陛下贵为天子,坐拥四海,想要一个女人,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可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不愿意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去毁了他最珍视的亲情与友情,他也不愿意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在笼中听她悲鸣。他失去的只是一段缥缈的相思,获得的,却是两份真挚忠诚的感情。
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父皇会将皇位传给他。因为父皇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延熹三年,他终于还是听从了太后的安排,迎娶了一名秀女为后。她和慕灼华一点都不像,虽不是十分的美貌,望着他的时候却整个人都会发光,他一说话,她便会红了脸庞,笨拙得话也不会说了。她出身低微,本没有想过会被选为皇后,大婚之日晕乎乎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直到洞房花烛夜,他挑落了她的喜帕,她仍是一脸如坠梦中的茫然和不安。
她不聪明,尤其是在他面前,也没有绝顶的美貌和出众的家世,只有一颗真挚而炽热的心,她望着他的双眼溢满了柔情和崇拜,没有一丝的伪装和敷衍。
他从没有想过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慕灼华的影子,因为那对慕灼华是一种玷污,对旁人也是一种侮辱。
延熹五年,他有了第一个皇子,初为人父,欢喜地大赦天下。两年后皇后又有了身孕,不少声音逼着他广开后宫,多纳几个妃子,就连皇后也感受到了压力,她含着泪攥着他的衣袖求他选秀纳妃。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问:“朕娶了其他女子,皇后会伤心吗?”
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压低了脑袋,极轻地说了一句:“臣妾不能伤心的。”
她虽出身普通,却也从小被教育过,为人正妻,该大度贤惠,不能善妒,更何况是皇后,更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他笑了笑,温声道:“你可以伤心,可以妒忌,只是朕不愿意让你伤心。”
她怔怔看着他英俊而温柔的脸庞,心头一片酸软和甜蜜,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掉下泪来。
年轻的天子擦去她温热的眼泪,温声道:“只是没有了妃子,便要辛苦你了……”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才、才不辛苦……”
服侍自己的夫君,怎么会辛苦呢?她那样真心地爱慕并崇拜着他,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假手于人。他却常会怜惜她事必躬亲,担心她累坏了身子。
她笑着说:“原来在闺中,听人说伴君如伴虎,如今才知道,陛下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他不禁失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许久才淡笑道:“朕本也骄纵傲慢,看轻天下女子,只是曾经有个人,教会了朕仁慈……”
她说这世间女子大多不易,让他多给她们一些怜惜。
而这样的怜惜,她却不需要。
年少时的心动终究也只是一场梦,未曾抓住过,又谈何放手,能与她一世君臣,便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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