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沉影浮屠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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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过还是对那个东西念念不忘。”里面的人终于发了话。

丽娘松了口气,又回禀了几件事方才从房内退出来。

在房间里待久了,人被潮热的气烘得额上有了汗,身上也黏腻。一出得门来,被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她伸手想拿帕子擦汗,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帕子。

这时候忽然有人把帕子递到她面前,丽娘抬目,是个眉目清秀的锦衣青年。不知道是不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脸上有些红意。

是主人的属下,也是当年把她从乐坊带走的人。他手拿着她的帕子,人却不敢看她,垂着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丽娘接过帕子,福了一礼,“多谢时小将军。”

时影的脸红得更厉害,“小事,不足挂齿。”

等到丽娘的背影消失后,时影才转回浴房内。六尺见方的浴池里,一人正捏着酒杯缓缓啜着酒。水里泡着大夫开的几味草药。萧煦在北境征战之时,曾误中陷阱,在雪地里被埋过四天四夜。人虽然活过来了,却落下了寒症,要靠药物调养。

时影低声回禀:“殿下,看来王党的人对那些营私舞弊的证据还是念念不忘。”

“由着他们去找吧,反正他们是找不着的。”

时影嗯了一声,又道:“王皇贵妃召了王家二姑娘王韫入宫。瞧这情形,王守屹大约是舍不得三姑娘,怕是要指婚二姑娘了。”

萧煦靠在池壁,捏着酒杯,轻嘲一笑,“不受宠的二姑娘……”也好。

王守屹与刘氏情薄,当年刘氏过门不过半年,身染恶疾,眼见着命不久矣。王守屹正是青云直上之时,刘家自然不肯松手白白丢掉这个贵婿,便张罗着将刘氏的妹妹小刘氏嫁入王家做续弦。

谁料想刘氏竟然从鬼门关内捡了一条命回来,但王刘二人却已经看对了眼。虽说大周禁止并嫡,但王守屹仍旧以娶嫡妻之礼娶了小刘氏,这两姐妹也彻底翻了脸。刘氏仅有一女,小刘氏的肚子却是争气,连着生下两子两女,更是受宠非常。

王守屹此人老谋深算,一向以来从未有行差踏错,除此一件,旁人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过错。久而久之,这于理不合的一件事竟然甚至传成了一段佳话。

萧煦北征归来,嘉启帝有意指婚,先定的是王三姑娘王薇。王薇是小刘氏所出,是王守屹的掌上明珠,貌美而骄。

他先前听到消息时不禁冷笑,王家为了掣肘他这个对皇位有威胁的皇子,倒是肯下本钱。让王家女嫁给他,一来王家可向皇帝表忠心,以示维护天家敦睦之心;二来,弄个他动不了的眼线钉在魏王府,若有一日想斩草除根,或投毒、或构陷,方便得宜;三来,退一万步说,万一萧煦绍承大位,那么王家女就是皇后了。

没想到,那娇滴滴的王薇还是成了他王守屹的软肋。舍不得把这个女儿扔给他,那就得再挑一个。这二姑娘虽是嫡女,在王家一向不受宠爱。既然不受宠,自然心底难免有所怨怼。对于萧煦来说,这个王韫,更有文章可做。

虽是白日里,房间却是密闭的,没有窗。只在四角点着灯笼。时影等了片刻,听不见下文,微微抬头望过去。池内水汽蒸腾,萧煦的脸在水雾蒙蒙里看不清表情。他自十二岁跟随萧煦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先前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天潢贵胄,到如今变成了沉默寡言深心难测。他一直是萧煦的心腹,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不懂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煦开口,声音竟有些艰涩,“母亲,可还好?”

“殿下放心,娘娘虽然在冷宫里,性命无忧,咱们的人都在,想那妖妃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梁望秋对娘娘一直颇有照顾……”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煦手里的酒杯忽然四分五裂。碎瓷落在池沿,发出一串脆响。立刻有鲜红的血从萧煦的掌心里滴下。

时影惊呼“殿下!”

萧煦摆摆手,声音像淬了冰,“母亲不需一个阉人照顾!”

时影唇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梁望秋还是没找过纪清辞吗?”萧煦缓了口气问。

“回殿下,没有。这么多年了,他倒是真沉得住气,自己的外甥女,梁家最后半点血脉,也能不管不顾,倒像是没有这么个人似的。”

萧煦冷笑,“他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么会让人寻到他的短处,拿自家的血脉做要挟?”

刚入澹园的那一日,他在昏迷中听见梁望秋和纪清辞的谈话。后来派时影去打探,果然查出了点头绪,纪清辞竟然是梁望秋妹妹的女儿。

也是因为如此,他一改往日的冷淡,开始接近纪清辞。她不是利器,但他却可以把她锻造成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他根本没有所谓的眼疾,只是他必须装成一个瞎子。只有这样,王党才会放松警惕,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理由留在望蹊楼。

他痛恨这样忍辱偷生的自己。

时影离开后,萧煦仰头靠在池壁边。他回来了,踏着尸山血海回来了。那个年轻的、耿直的,心中毫无计较和城府的萧煦、萧温若已经逝去了四年多了。该伸的冤要伸了,该报的仇要报了,该死的人,也活得太久了。该拿回来的东西,他要一件不拉落地拿回来。

这一身伤病,需要泡足一个时辰方能起身。周身被这温暖的水包裹着,紧张的精神也在这柔软的水中渐渐松懈下来。恍惚间,身在澹园的那一处温泉里。许是药力上来,刚才又多喝了两杯酒,此时有了薄薄的睡意。

手腕和脚腕都上了镣铐,轻轻一动就发出哗啦的声响。自他接旨入京,到如今已经七日。

第一日,上殿面圣,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

他代天子北境巡营,乞干人来犯,北军大将军居德茂拒不出兵。他自请带兵连夜奔袭,苦守半载,手刃乞干摄政王。他本意要再追击敌寇,无奈父皇要为王皇贵妃修建万花楼,不肯再多拨出军饷,一封诏书将他召回京里。

也有站在他一方劝谏皇帝的。那一日,虽然皇帝还给了几分笑意,但他明明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快。怀中,还有一份折子,参的是居德茂吃兵士空额,谎报数量,私吞军饷六十万两,而其中半数落在了王家大公子的口袋里。但这折子现在也不便递出去了。

当夜里,父皇携众妃嫔办了家宴为他接风洗尘。他素日里也不饮酒,但皇帝所赐不得不从,喝了两杯,皇帝便允他破例住在宫里。

宴后,他想起冷宫里的母亲,思母心切,便半夜偷偷一人摸去冷宫。也不过同母亲匆匆说了几句话,出来的时候直觉得头重脚轻,脑子昏乏。回武德殿后院的时候,在夹道上意外遇到了康才人。

康才人是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女儿,那时候母亲还没被废,太子尚在人世。母亲曾属意过她,想先给他聘成侧妃,也在诗会上叫他们见过一回,说过几句话。只是后来母亲被废,这事也就没了下文。此时乍见,他很有些意外。

康才人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宫女。见了他,康才人见礼后开口相询,声音柔美,“殿下可是去见皇后了?”

兹事体大,萧煦不想为人所知,不料被她撞见,情不自禁地眉头轻蹙。康才人见状忙道:“殿下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说完偷眼看了他一眼。

他的头忽然一昏,人差点站不稳。康才人快步走上去扶住他,殷切关怀。他只觉馨香扑鼻。

后面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知道睁开眼睛,自己竟然赤身裸体躺在禧福宫的暖阁里。他一下就被吓醒了,人也失了计算,匆忙间只想着赶紧穿上衣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是夜就有天子近侍将他带走,他才知道康才人忽然悬梁自尽。验身后发现她身上有行房的痕迹,但康才人自入宫后从未侍过寝。

又有一个小火者口称见魏王夜出。萧煦不想连累母亲,便说不清身在何处。但他没做过的事情,如何肯认下来?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个陷阱,但如何跳出去?

此件宫闱秘事,皇帝嘱秉笔太监梁望秋协同大理寺卿协同会审。但既然是陷阱,自然证据确凿。侍卫在武德殿他的住处搜出康才人的小衣,也在康才人处搜出了一封他的信。信上只有一句“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字是他的字,却不是他写的。他有口难辩,却坚称清白,落到皇帝眼中便成了耍滑抵赖,一怒之下把他投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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