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芳树深堂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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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听出她奉承之意,但也十分受用。

柳嬷嬷绾好发髻等崔氏自己挑首饰,颇是体贴的语气道:“二奶奶,话说这七姑娘入澹园都五年了吧,算一算眼瞅着也要及笄了。回头六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二奶奶怕又得开始张罗七姑娘的婚事了。”

崔氏轻叹一声,只觉得头疼。

纪家大房不管事,三房也是甩手掌柜。虽说无人争权有无人争权的好处,但当家有当家的难。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她,通声气、济有无,凡事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纪家家大,业却不大。先前大房掌家的时候,就已经出项多进项少了,谁知道又摊上了官非,纪家真是元气大伤。她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年一场贪墨案,朝野震颤,牵连至广,株连甚多。老大纪德明、老三纪德昌俱被牵连其中。朝中贬谪无数,几多人家一夕灭门,这两位也被投了大狱。

纪德英是亲缘心重的人,散尽家财为两位兄弟奔走。也求到过纪言蹊,想他无论如何曾做过龙潜时天子师,多少能说上两句话。结果呢,人一副不问红尘中事的态度,闭门不出。

崔氏也四处为纪家活动,无奈崔大学士致仕多年,人又耿直廉正,不肯蹚这趟浑水。弄得父女失和不说,还因路途劳顿小产落下病根。纪德英一心扑在长兄幼弟身上,马不停蹄四处奔波也无暇体贴她。她受了如此天大的委屈,也没有怨言。

犹记得那一日,消失了四五天的纪德英忽然归家。她还在坐小月子,身体孱弱起不了身。纪德英一到家,崔氏就瞧出了端倪。除了这阵子的魂不守舍,还总欲言又止,表情古怪。似有很多话,不知如何开口。

那时候崔氏急得唇上起泡,问可是大伯小叔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纪德英这才嗫嚅道,他无意中得知一位故人可以疏通关节,将兄弟救出来。崔氏只当他发愁打点的银两,二话不说就要变卖嫁妆。

纪德英简直无地自容,跪于她床前,拉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崔氏最是恪守妇道,哪里肯受丈夫这一跪?心里隐约猜到,怕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但还是强自稳住心神,安抚着纪德英,说万事好商量。

纪德英这才道缓缓说出实情。原来那年金榜题名后,观政期满,等补缺授官时禁不住人诱惑,随着几位同年出入了烟花柳地,与一名叫徽娘的歌姬曾有过半月露水姻缘……

听闻此处,崔氏虽震惊难过,到底还忍下来了。男人年轻时难免有一两件荒唐事,虽然那时候他们也才新婚头一年。

但纪德英又道,他辗转关系,得知秦州云湖名妓徽娘本事极大,可打通救兄弟的关节,他便执千金一见。不想此徽娘竟然就是彼徽娘。徽娘听他说了原委,愿意鼎力相助,无需他花费一分一毫,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纪德英停了下来。

崔氏忐忑,难道那女人逼着他纳她为妾?他们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双人,立誓绝不辜负彼此。难道终是逃不过男人三心二意的宿命?但崔氏想了想,最后咽下全部的不甘,说若那徽娘能救大伯小叔,便是纪家恩人。倘若她有心从良,二爷就当作好事纳了她吧。

但纪德英缓缓摇了摇头。崔氏更是不安,比纳妾还难说出口,那是什么?

纪德英道:“徽娘有一女,年方五岁。”

崔氏如晴天霹雳,五岁的女孩子……她颤着声问:“是二爷的骨肉?”

纪德英心虚难堪,他习的是程朱理学,最讲“遏人欲,而存天理”。这无媒苟合,非婚而生子,简直就是寡廉少耻。他良久才嗫嚅一句,“徽娘说,是我的女儿。”

崔氏心痛得几乎背过气去,纪德英忙扶住她,“阿媛,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自苦,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可她身为歌姬,这孩子是谁的,并无从查起。她只道自己有些病症,怕没几年好活,只放心不下这个女儿。希望我能把她带回来,好好教养,清白做人。”

崔氏只觉心痛难当。凭什么?她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到失去孩子,现在却要养旁人的野种!但最后还是忍下了万般委屈,点头同意了。

果然没多久,大爷三爷都无罪释放了。但经此一事,两人都熄了仕途心,在家里闲云野鹤做个太平闲人,这持家的重担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后来,纪德英从云湖带了那女孩子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姓董的婆子。本想把那婆子打发走,无奈那女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病,一路上高烧不断,直说浑话。又得知那婆子并非烟花女子,是正经良家。不过是受过徽娘一点恩惠,见她带个孩子艰难,便做了那孩子的嬷嬷。徽娘有处私产,那女孩大部分时间同董婆子住在那小园子里。崔氏这才勉强同意留了婆子下来。

崔氏本来是想过要好好教养她的。按说那女孩天生丽质,粉妆玉琢的美人胚子,该是讨人喜欢的。但大约是样子太俏丽,又生在章台胭脂地,长于烟花女子之手,那双眼左盼右顾,轻浮得叫她心生厌烦。她越教越严,但那女孩子天生愚钝,不肯用心读书,只爱涂脂抹粉。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再对比后来过继来的清玥,一言一行和柔贞顺,那大家闺秀的风范完全同她自己如出一辙。所以,并不是她教不好,而是那个孩子本就是个坏种。因此便越发厌恶那女孩儿。

那女孩子也极不会看人脸色,同谁都亲热,一点感觉不到旁人的喜怒嘲讽。骂狠了,她也不哭,仰着一张笑脸,越发贴上来撒娇。那做派,活脱脱妓子勾人的手段。

她容不下她,更是因为越看这女孩子就越能看出纪德英的影子。所以这孩子根本就是他的骨肉。她一看到那女孩儿就觉得邪火烧心,她为了纪家弄得亏了身子,不能生育,却替人养孩子!那女孩子的存在,简直时时都将丈夫的不忠甩在她脸上。

她一直以大学士之女自矜,时时要显出与寻常没有见识的女子的不同。当年提亲者甚众,选中纪家,也是看在对方家学渊源的份上,还有那叫人心向往之的藏书阁。谁令想丈夫会弄这么件事情恶心她呢?好在把那女孩送出去了。

她平素压抑惯了,这几年不见那女孩子倒也眼不见心不烦。眼看着那女孩忽然要到眼前了,往事历历在目,心潮难免起伏,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崔氏手里的玉簪子越攥越紧,最后“啪”的一声,折断在了手里。

柳嬷嬷惊呼了一声,“二奶奶!”

崔氏回过神来,丢开了簪子,“没事。”缓缓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先把清玥的婚事定下来,再说七姑娘的事吧。倘若清玥能议上户好人家,那清辞也能沾沾光。”

虽说纪清辞记在了她的名下,但人家总还要四处打听打听姑娘的出身。虽然对外头一致说法是通房所出,但生母连个妾室都不是,体面人家总还会考虑考虑。更何况,那女孩送上山几年,纪言蹊又是个不问世事的性子,能教养成什么样?

“门楣求其称,婿妇唯其贤”,替她寻一个寒门书生,嫁进小门小户的,说不定未来还轻省些。她这嫡母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崔氏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烦心事。拢了拢精神,道:“叫人多盯着,今日颇有几位贵宾,不要怠慢了客人。还有,叫刘胜家的多留点心。七姑娘难得出一趟山,千万别在客人面前失了规矩,叫人家笑话咱们纪家不会养女孩儿,连累了其他几个姑娘。”

柳嬷嬷应下了。伺候完崔氏,正要出房吩咐,外头传话的丫头道:“七姑娘来给二奶奶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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