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芳树深堂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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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大街上已经有了喧嚣之势,车马、大小轿子川流不息。到了纪府所在的街上,晏璟的马车便慢了下来。韩昭本要骑马,无奈晏璟是个精贵人儿,于马术不精,怕热又怕累,韩昭只得勉为其难同他同乘一车。

晏璟挑起细竹车帘往外看,远远见纪府张灯结彩,却又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要说办诗会,又显得浮夸了些。“这是什么日子,倒也热闹。”

“女孩家的及笄礼。”韩昭目无表情道。前头那一顶轿子半晌不让路,便有些不耐烦。

晏璟惊讶地张了张嘴。大周民风也算开放,借着笄礼,亲朋好友相聚,除却观礼,也会大摆筵席,或看戏听曲,或凑兴办个诗会什么的也是有的。他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惊讶韩昭竟然也会凑这份热闹。想来这女孩儿同韩昭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他扇了两下扇子,摇头晃脑道:“‘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云鬟便上头。’宴会我参加过不少了,女孩家的笄礼倒是头一回来。有趣、有趣。”

韩昭忽然想起这人的那点毛病来了,见到漂亮姑娘便挪不开眼,便是认真道:“观礼时,还请小侯爷守礼,不要盯着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话,更不要擅闯私地。否则叫人当作登徒子打了,我也保不了你。”

晏璟气笑了,“我在你心里竟然就这样没出息吗?”

韩昭不置可否。别人他不知道,但若是看到纪清辞,那晏璟的两眼一定会冒光——因为他衣服挑得好。

终于下了马车,平宁将两人的名刺递上。门上一看这来头不敢怠慢,忙往里传话。崔氏正和众夫人闲话,忽听得门上来报,卫国公世子和汝南武定侯小侯爷来观礼,自是吓了一跳。

“你说谁来了?”崔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门上又道了一遍,双手把名刺往上一递,崔氏这才看清,果然是这两位。可她派出的请柬里,并没有这两位呀!她生怕是纪德英请的人,忘了知会她,忙叫丫头去禀报纪德英。

众人本在家长里短地说话,冷不防忽然来了这样尊贵的人物,便转弯抹角地打听起来。因不知道原委,崔氏自不敢信口开河,但见众人那跃跃欲试想要一探究竟的神情,心里又有些受用。毕竟这里这么多夫人太太,谁的身份都没尊贵过这两位的。

她心里暗想,清玥这一年也随着她四处走动,参加过不少诗会,多少攒了些才名在外。难道是诗会上被什么人瞧去了,或者慕名而来?她心里没有头绪,一边应酬宾客,一边派丫头过去打听消息。

却说纪德英接了名刺也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先迎出去。果见两位身量相当的锦衣公子,不过一个面皮白净,薄唇微抿,冷然肃美,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一个略显黝黑,华衣美服,但脸上一团笑意,看着就好相与多了。

纪德英向两人拱手,“不知道世子和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韩昭愿意的时候,还是肯说几句中听话的,也拱手回礼,先自报了身份,再贺纪家贵女及笄之喜,最后才道:“小侯爷游学中州,现在白鹭书院读书。早闻纪大人文名在外,有意讨教文章一二,不想路上听闻府上令嫒及笄。择日不如撞日,便登门恭贺,还望大人宽恕晚辈们的冒昧无礼。”

纪德英忙道:“世子谬赞,纪某愧不敢当。不过粗读过几本圣人书,讨教不敢。”

当下平宁递上贺礼,是韩昭让他在路上随便拿主意买的。纪德英忙让仆役接了,然后引着两人往里去。

来客大都是纪德英的同僚或者同窗、门生,品级也高不过他去。如今眼前这两人都有爵位在身,众人便众星拱月地围着客套。

韩昭面冷话少,众人也发憷,不敢贸然搭话。晏璟却是个随和的性子,与什么人都能聊得来,不至于冷场。众人清谈半晌,那边终于有个管事的过来说,吉时已到,请众贵客前去观礼。

韩昭将手里扇子一合,唇角微微翘了一翘——不知道臭小妞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吓一跳?最好出息些,别吓得叫出声才好。

晏璟一转脸就瞧见韩昭的那个笑,怎么都觉得笑得古怪。但知道那人口风一向紧,便也不问,只仔细留心着。

到了正堂,那边女客也都陆续到定。观礼者无不盛服出席,环肥燕瘦、姹紫嫣红、桃李芳菲迷人眼。晏璟看得高兴,偏过头低声对韩昭说:“还真是来对地方了,竟然这么多美人儿。中州果然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啊。”

韩昭没搭理他,他在女宾里打眼一扫,并没有看到纪清辞,却扫见不少女郎偷偷送来的秋波,眉头便微微蹙起来,再不肯看过去了。

奇怪了,不是参加什么姐姐的笄礼吗,人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又一转念,既然是她姐姐,那说不定纪清辞今日要做有司或者赞者。这样一想,便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采衣的少女莲步轻移步入正堂。众宾向将笄者揖礼,清玥一一回礼后来到醮席前跪下,双手叠于额前。那手腕上的臂钏极其夺目。

有一容长脸仪态雍容的妇人走到清玥面前,按着规矩赞美勉励了几句,然后替少女加笄。这人韩昭认得,是平山候家的范夫人。范夫人虽然出身平平,但未嫁前在宫中做过十年女官,最后在尚仪局做到了正五品的尚仪,还未出宫就有不少官宦人家求娶。

范夫人也早就看到了韩昭,心下纳闷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待看到了清玥腕上臂钏,更是吃惊不已。没看错的话,那可是萧蓉的东西!

她同萧蓉相识甚久,萧蓉虽骄纵,但心地可谓纯良,只是一向直来直去。范夫人后宫沉浮,见惯宫中女人的勾心斗角,更欣赏萧蓉的那份任侠豪气。虽然同萧蓉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是萧蓉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

忽然想起来,前几日萧蓉还向她打听过谁家姑娘要及笄了。京中贵女这些日子及笄的也有两三位,她根本没想到这档子事上来。因为卫国公世子虽然身份高、模样好,但在京中一贯有严女恶名。就当哪家贵女爱他青春好颜色,等闲也不会自寻晦气。莫非是萧蓉在替世子张罗亲事?

她一边替清玥加笄,一边偷眼看韩昭。只见韩昭盯着清玥,眉头轻锁。

韩昭确实是在看清玥,不过看的是她的臂钏。那就是纪清辞留下的那只,既然她姐姐戴了,说明纪清辞确实已经到了纪家。但她人跑哪里去了?

范夫人再去看清玥,十五岁的女孩,最是好年纪。礼前也同这女孩聊过片刻,确实是知书达礼,谈吐得体,那模样就是放到京中也不算差的。

其实她同崔氏虽是手帕交,多年也不怎样往来了。忽然收到崔氏的邀约,按说两人情分淡了,她大可不必来。但毕竟给人加笄的,都是有德有贤的妇人,贵妇里有时也会暗暗攀比谁被请去加笄的次数最多。加上崔氏的信写得真挚感人,颇有些文采。说她是德妇典范,若能再指点清玥一二,想必受用终身云云。将她吹捧得十分受用,这才屈尊前来。没想到会撞上韩昭。

清玥刚才就听说了,卫国公世子竟然不请自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一众女孩子都羡慕地打趣她才名在外。她按捺住心底的得意,面上仍旧淡淡的,说姐妹们说笑了。但笄礼的每一步,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她都越发谨小慎微,生怕出错丢丑。步入正堂的时候,她的余光已经将一众青年才俊扫了一个遍。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见他落座的地方便猜到了人。她不敢走神,强敛住心神,越发摆出温婉柔贞的姿态。

初加常服、再加礼服、三加祭服。三加礼毕后,韩昭都没看见纪清辞半个人影。他心里莫名发燥,扇子扇个不停。崔氏余光见了,因天气热,怕怠慢客人,忙命人往房里送冰。

礼成后便是酒宴,男女分席。纪府虽然朴素,但纪德英的父亲在造园上颇有造诣,在世时花了不少精力和财物在造园上。园子虽然规模不大,但曲折玲珑,颇得小园的意趣,在梧州也有些名气。

众男客用罢餐饭,便随着主人家往园子里观景吟诗。佳木繁花葱茏,挡去不少暑气。又有小桥流水蜿蜒其中,美不胜收。

韩昭沉着脸,想见的人没见到,这一日全都浪费在同这些无聊的人应酬上了。本想离席告辞,但晏璟早同众人打成一片,虽作不出什么好诗,也被人抬举得飘飘然,完全乐不思蜀。韩昭实在不耐烦听那些文人的酸诗,便借口更衣如厕去躲片刻清净。

纪清辞搓了半晌,裙子上那片红色也不过是浅了一些。隐隐的乐声自前院传过来,她忽然就泄了气。已经三加完毕了吧?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她抻了抻裙摆,那浅粉色的污迹赫然在目。纹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人来,怕是清珈姐姐太忙,把给她送裙子的事情忘了吧?

房内闷热,她走出房透气。知道不该往前院去,可心里对笄礼的向往叫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顺着游廊往前走,走到了园子里,那有一处人工凿就的湖,此时荷花正旺。

忽然想起小时候最喜欢水,初到纪府,看到这处水就走不动路,想着要是能有条船就好了。姐妹们都不同她玩,她自己一个人总会到湖边来。有时候趁嬷嬷不注意,就偷偷跳进水里去摘莲蓬、抓小鱼。有一回被四姐姐清环撞见了,就去告诉纪德英,她便吃了一顿打。

她不再往前走了,蹲到湖边,伸手撩起水。沁凉的水,让她想起在云湖的日子。水波轻轻地荡着,似能抚慰心中的那些失落。想起那一年平山侯家老太太做寿,为了能去赴宴,她极用心地学了礼仪好久,最后爹爹终于允她一同赴宴了。出门前,那些平常对她爱理不理的姐妹们忽然对她热情起来,拖着她到园子里,然后她就被清玥推进了湖里……

湖边的紫薇树被风一吹,无数细小带褶子的花瓣落到了水面上,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她心头也有些涩涩的感觉,恍惚间似乎明白了,其实无论是今时还是往日,那些姐妹们都不曾真的要接纳她。清珈不会派人送衣服来的,她们只是不想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垂目看着湖面自己的倒影,她不难看呀,不敢说满腹经纶,可也知书明礼,为什么她们仍然排斥她呢?

她在湖边的一块太湖石上坐下,抱着膝盖,鼻子酸得难受,眼泪在眼眶里盈着。

“你不去观礼,一个人待这里做什么?”忽然树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太熟悉,声气虽然又冷又傲,可因为是熟悉的人的声音,还是叫她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她从膝盖间抬头,微微扯起一个笑,却同时滚下来一串泪。

原来含着笑的泪,竟会比寻常的哭泣更让人动容。韩昭怎么都料不到她在哭,哭得又很乖,仿佛自己在吞咽着什么不能言说的委屈。

他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撩袍单膝蹲下身,“谁欺负你了?”

有些委屈是可以自己消磨掉的,但经不起旁人提。清辞的眼泪没忍住,又坠落下来,但立刻觉察到失礼,忙用手抹掉。然后忽然回过神,讶异地问:“韩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韩昭目光锁着她的眼睛,一双眼睛红彤彤的,鼻头也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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