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芳树深堂3(2 / 2)
“谁欺负你了?”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冷。
这脆弱无助又委屈的样子,仿佛让他看见小时候在宫里被人孤立排斥时的自己。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后来发现那些人怕蛇虫鼠蚁癞蛤蟆什么的以后,他终于找到了报复的办法,便总捉这些东西吓唬他们。
清辞忙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我没有……”想了想,已经被他看到了,再否认也不行了,便垂下眼,“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忽然想到我娘,心里有点难过。”
“真的?”
清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垂着头“嗯”了一声。
韩昭略略放下了心,从袖子里拿了帕子给她,“喏,擦擦眼泪。你怎么没去观礼,自己一个人躲这里?”
清辞不会说假话,不想骗他,可也并不想同他说姐妹之间的龃龉,便避重就轻低声道:“我的裙子弄脏了,出去太失礼……”
韩昭刚才更衣出来走错了路,无意中在那边花墙漏窗里看到她。不去观礼不说,竟然没有穿他送的衣服!他心里一恼,直接跃上了树。结果一看到她哭,把刚才要做什么给忘了。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是准备训她的。
“难道你就一套裙子吗?我给你的衣服呢,为什么没穿?”
“这是嫡母替我准备的裙衫……”
“所以,我给你的衣服,你扔了?”他目光凉凉地盯着她。因为他蹲着,她坐在石头上,两人几乎是平视,但也把那双眼睛里的愠怒看得更清楚。
清辞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扔,只是留在澹园里了……”
很好,他屁颠屁颠跑来,就是想欣赏一下自己的独到的眼光。结果她宁可穿这么穷酸破烂的裙子,也不要他的东西。他正要发脾气,清辞忽然注意到手里的帕子十分眼熟。
她抖开帕子一看,那可不就是自己丢的那一块?
“韩公子,这帕子,您从哪里来的?”她微颤的声音里满是疑惑和激动。
“我自己的。”韩昭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忽然想起来这帕子好像来路不明,也忘了从哪里来的。当时为了骗住萧蓉,故意带在身上的。难道她也以为是别的女孩儿送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她这么想。于是把帕子猛地抽回来,“你别瞎想,是我母亲的。”
清辞还想再看一眼,“可,可这帕子和我丢的那一块很像。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原来想错了……
韩昭因会错了意有些恼,撑着膝盖站起身,“笑话,世间帕子千千万万,总有个把一样的。”
“不是的!”清辞一急,不知道怎么解释。
虽然有些事情忘了,可还清楚记得母亲绣帕子时的情景。母亲说外祖母闺名里有个蔷字,外祖父生平最爱画蔷薇。这一丛蔷薇,同寻常的都不同。母亲把蔷薇绣在别人送来的鲛绡上,又用特殊的香熏过。香气入了纱线里,所以这帕子无论怎样洗都有一种淡香。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东西呢?
“韩公子,能再让我看一眼吗?”清辞一时情急拉住他的袖子。
“说了不是你的……”
“纪清辞!”
两人正在这里拉扯,忽然一声暴喝,将两人都吓住了。清辞转头一看,洞门处纪德英面色铁青地瞪着她。
晏璟刚才正在纪德英身边,他眼尖得很,远远就瞥见韩昭在同个女孩子拉拉扯扯。前后因果一联系,猛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是拖着他私会佳人来了。
但晏璟在中州这么久,也知道这里人毕竟不如汝南民风开放。趁着韩昭没被人看见之前,他故意拿扇子一指另一头,让纪德英带他去那边看看。谁想到纪德英的眼神儿也这么好使。
晏璟最是个灵机应变的,见纪德英勃然作色,忙转身截住了正三三两两往这边走的客人,说刚才在那边看到只七彩的鸟儿,大家一同去寻一寻。很快,把客人都带走了。
清辞见父亲寒着脸走到面前,忽然双腿又隐隐作痛,忙松开手向父亲福了一礼,低声叫了声“爹爹”。
纪德英负手而立,双手在身后紧攥成拳,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会上去给那女孩子一巴掌。他一直纳闷,这世子怎么会忽然到纪家观礼,原来是这女孩和他有了首尾。简直败坏门庭!
纪德英怒不可遏,可毕竟有外人在场,不得发作。他同随在身后的贴身仆役打了个眼色,“叫七姑娘去观茂堂候着。”观茂堂便是祠堂所在。
纪清辞听后脸上失了血色,又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只得向父亲和韩昭福了福,便随着仆从退开了。
韩昭见她离去的背影单薄瘦削,薄唇微动,最后还是抿住了唇。
纪德英也瞧见他手里握着一方女子的纱巾子,想来就是那不知羞耻的女孩送给他的。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但又不能同韩昭发作。拱手问:“世子怎么到里来了?”
韩昭清了清嗓子,“刚才去更衣,走迷了路就走到了这里。正想寻人问路,就看到令嫒——原来是令嫒。晚辈这才向令嫒问路,多有冒犯,请纪大人赎罪。”
纪德英心中冷笑,他话说得冠冕,刚才那哪里是问路的样子?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纠缠不清。不是这世子见色起意,便是纪清辞不守妇道。不带侍女,私见外男,不知回避不说,还同这人拉拉扯扯有了肌肤之亲。当下对韩昭也没什么好脸色,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纪某引世子到前头去。”
晏璟正同众人应酬着,眼见韩昭灰溜溜地同纪德英走过来,简直要笑掉大牙了。刚才谁让他规矩来着的,结果不规矩的竟然是他自己。
待人到了面前,晏璟甩开扇子遮住嘴,凑到韩昭耳边小声学着他刚才的腔调:“唉,还请世子爷守礼,不要盯着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话,更不要擅闯私地。”
韩昭不理会他的揶揄,只沉着脸,不自觉地总要往内园的方向看。
经此一事,这纪家的仆从似得了授意,对他们竟然不冷不热起来。晏璟也感觉到了,自觉无趣。不过又小坐了片刻,便要拖着韩昭走。
见韩昭仍旧踟蹰不定,他便笑道:“你们不过是说两句话,就算她父亲恼怒,不过是责骂两句,那身娇肉贵的姑娘家,总不能跟我爹教训儿子似的往死里打,对吧?何况,你在这里岂不是给人家姑娘添麻烦?反正她就住书院隔壁,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
韩昭无奈,只得同晏璟一同告辞回了书院。
清辞被那个仆役领到了祠堂,刚迈上阶梯,腿就忍不住战栗起来。那人态度倒还算恭敬,拿了蒲团给她,“七姑娘,老爷请您在这里候着。”
清辞知道同这人说什么都没用,乖乖跪下。那人退出去,门在身后被关上了。她心里害怕,但此时总算天还是亮的,祠堂内虽然昏暗,到底还有光亮。
纪德英让她跪着,她不敢偷懒,果真结结实实跪得笔挺。开始尚还能支撑,渐渐天色昏沉,外头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大概客人们也都回去了吧?
祠堂里密不透风,她浑身都被汗塌透了。双腿酸麻,如有万千蚂蚁在叮咬。
曾经挨打的记忆随着天色的昏暗而渐渐清晰起来,热汗变成了冷汗。她咬着牙叫自己不要倒下去,要自己跪好。万一父亲来了,看到她跪得不成样子会更生气。
但渐渐地,她越来越没办法控住心底的恐惧,她想冲破大门跑出去,躲回她的小楼里。但大哥哥总对她说,不要忤逆长辈,若有错,便好好认错。她还没等到父亲,怎么敢跑出去?
祠堂内快要黑得看不清东西了,心中的恐慌也快要将她淹没,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大哥哥,我好怕……”她紧紧攥着裙子,快要在这无边的黑夜和恐惧里昏厥过去。
大门终于被打开了。灯笼的微光终于带给她一丝清明。她双腿僵得不能动,侧过头去,见那灯光将纪德英黢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像一柄寒刀,随着他步伐的挪动,一点一点刺入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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