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扇引桐香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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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街居乐坊此时仍旧灯火通明,内院处还能听见乐声不歇。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了庭中,“咕咕咕咕”地挪着步子。时影弯腰抓了信鸽,拆了鸽腿上绑的信,抬手放走鸽子。他将纸条打开,看完信,来到萧煦的房前。

已经寅初,房内还燃着灯。他敲门进去,见萧煦正在案前写字。“禀殿下,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六皇子遇到了姑娘,看情形,聊得十分投机,到现在还没走。”

萧煦不说话,听着时影的汇报,在听到“小火哥哥”的时候,手下的那个“静”字的最后一笔忽然偏了一分。他稳住手腕,将那一笔带回正途。但这个字却是毁了。

一切都如他的计划进行着,但不知怎么,心底暗暗涌起一股心火。“小火哥哥”,四个字如此刺耳。虽然他们相遇是他一手安排,但她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亲近陌生男子!他的教诲,她根本全没放在心上!

几年运筹帷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至今,将她拉入棋局,等的不就是这天么?梁望秋欠下的债,由她来偿,天经地义。他不能心软,只能铁石心肠,才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可一缕缥缈无常的莫名情绪,趋向更深处的执念拉扯。为了一个歌姬的女儿,他心念浮动,这叫他不齿。他又写了一个“静”字,在横折撇捺间让自己去习惯、体味那种撕裂,直至麻木。

时影那边回禀完了,一向不会多说话的人,末了觑着萧煦道:“看情形,六皇子似乎很喜欢姑娘。”

萧煦放下笔,对于最后一页上那一句“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很满意了,然后抬了抬手。

时影会意,端了火盆到他面前,看着他把写了字的纸一张一张投进火盆。火光将他脸上的冷峻线条描绘得清晰,但光亮不至的阴影之处越显得晦暗。

纸烧成灰,时影又拿了放在一旁的干净帕子,双手奉给萧煦。萧煦缓缓道:“小火,他会喜欢她。”像说给时影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小火怎么会不喜欢她?

从他知道纪清辞的身份后,就开始谋划。王家出虎豹豺狼,偏偏小火被王贵妃保护过度,长成了一只纯洁的小白羊。他利用宫中的眼线,这些年小火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中,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小火。

他按着小火喜欢的样子去塑造纪清辞。他从前所喜好的一切,根本不是他的喜好,而是小火的。又设计将她的画卷扔到了小火的面前。一只孤独的小白羊注定要被另一只小白羊吸引,更何况兴趣相投、懂得他?他们相遇,或许相爱,往后余生,这两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在他的手掌心里!

只不过原本计划要等她及笄后再进行,谁料半路杀出个韩昭。好在一切都不晚。也是天助他也,汝南暴乱,韩家自尚公主后为了自保避嫌是再不肯碰兵权的。但这一次,他不过几句不露痕迹的怂恿,就让韩昭主动请兵去了汝南。一来分开两人;二来,以后多了一个可以为他所用之人。

时影等了半晌,见他没了下文,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了,都按计划来吧。你也去歇一会儿吧,再过半个时辰出发去皇陵。父皇的皇陵可马虎不得。”

萧煦的话声惯常没什么情绪,但时影却从他最后那一句里听出了些什么,却不敢深思,应声退了出去。

他没有去客房休息,而是站在了月亮门处。等了一会儿,外头的丝竹之声停息了下来,这一场夜宴似乎终于曲终人散。青石小径那边响起了环佩叮当,他又站直了些。

小环扶着丽娘往后院里来,远远见一人手扶腰刀站得笔挺。丽娘噗嗤一笑,停下步来,转身吩咐小环去准备些茶点。

时影见小环应声走开了,方才道:“不麻烦姑娘……”

丽娘转过脸,笑道:“是准备给主子的。”

时影见自己会错了意,涨得脸通红,“唔,是要准备些,再过一会儿主子就出发了。”

丽娘用帕子掩唇笑了笑,决定还是放过这个老实人,便道:“也是给时小将军准备的。你喜欢不放糖的核桃粥,对吧?”一双桃花眼微挑,像勾人心魄的钩子。

时影不敢直视她,红着脸垂目向她一抱拳,“劳姑娘费心了。”

丽娘摆摆手,“小将军客气。”

时影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浓郁的脂粉香,夹杂着酒香。这气息他并不反感,甚至牵出了一缕疼惜。所以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时影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丽姑娘,重饮伤身,能推便推了吧……你,早点歇息。”说完,也不待她开口,便是落荒而逃了。

丽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真是一个单纯的人啊!可惜,她配不上了。

萧煦刚才推开窗就看到了那两人,也看到了时影没有看到的,那张如花笑颜上垂下的一滴泪。

人生于天地间,挣扎于各自的困顿里,谁又能向谁骋怀?窗外风吹竹动,落入耳内的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索。一丝难言的思绪如雪泥鸿爪,但被他强扫去。关上了窗,便是雁过无痕了。

清辞是天快亮才回澹园的,萧焎一直趴在树上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她离去。待到看不见人了,方才从树上顺着原路爬下去。还没落地就看到伴珰张信抄着袖子靠坐在围墙边上打盹儿。他这边下梯子踩得竹节咯吱咯吱响,惊醒了梦中人。张信揉揉眼,见他下来了,忙跳起来替他扶稳梯子。

萧焎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睡上了?”

因四下无人,张信才恢复了宫里的叫法,“奴才走时似乎听见有人同殿下说话,总是不放心。刚才到那边绕了一圈,就又回来这儿守着——殿下是同什么人聊得这么投机啊?”

张信比萧焎年长几岁,因不是幼年去势的,所以并不像其他的内侍一样细声细气,乍看之下同正常的少年人没有什么分别。因他入宫前又在杂耍班子里讨过生活,有些见识又有些拳脚功夫,因此被王贵妃派给了萧焎,又派了大内高手狠狠指点过一阵子功夫。他脑子活,又勤快心细,办事稳妥,王贵妃很满意。果然小火也很喜欢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即便不是对他言听计从,遇事萧焎总也会问他两句。

听张信问起这个,萧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脚下的步子都显出欢快来。“张信,你是猜不到我遇到谁了!”

“谁呀?”

“璲璲呀!”

“璲璲?”张信抓了抓头发,然后恍然大悟,“殿下说的是那画上的人?真有这么个人吗?别不是见到仙女下凡了吧!”

萧焎笑起来,“唉,说起来话长,我下回跟你细说。璲璲说了一个极有趣的走马灯,我得赶紧回去把图纸画下来,我要试着做出来回头送给她。”

清辞离开的时候萧焎把那盏头灯拿给了她,怕她路上不好走。她自是没有顶在头顶,手托着回了望蹊楼。此时天边隐隐有了光亮,洗漱妥当后,因走了困,一时也睡不着,索性到书案前去默萧焎缺的那半册《鲁工书》。写着写着,倦意来了,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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