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卑鄙奸人(2 / 2)
项少龙待韩闯进府,在外面闲逛一会儿,迟了少许大模大样地步进夫人府。
夫人府主宅的广场停满马车,赵大把他领进府内,低声道:“刚才你走后,夫人闷闷不乐呆坐了很久,郭开来找她都不肯见,董爷真行。”
项少龙知他仍是死心不息,希望他对赵雅覆水重收,不过既是倾覆的水,怎还收得回来?
宴会设在主宅旁一座雅致的平房里,摆的是郭家那晚的“共席”,一张大圆几放在厅心,围布十多个位子。
郭家晚宴有份出席的人全部在场,包括那娇艳欲滴的郭家小姐。
项少龙本以为郭秀儿经过那晚后,再不肯见李园,现在看来又像个没事人似的。
除这批人外,还多出四个人来。
第一个当然是纪嫣然,还有赵致和郭开,另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衣饰华贵,气度逼人,只是双目闪烁不定,予人爱用心机的印象。
尚未到入席的时间,大厅一边的八扇连门全张开来,毫无阻隔地看到外面花木繁茂的大花园,数十盏彩灯利用树的枝干挂垂下来,照得整座花园五光十色,有点疑真似幻般的感觉。
项少龙是最后抵达的宾客,大部分人都到园中赏灯饰,厅内只有赵穆、郭纵、乐乘、赵霸和那身份不明的人在交头接耳。
赵穆见到项少龙,哈哈笑道:“董先生何故来迟,待会儿定要罚你三杯,来!见过姬重先生。”
项少龙心中凛然,原来这就是代表东周君来联结六国,合纵攻秦的特使,忙迎上去。
姬重非常着重礼节,累得项少龙也要和他行正官礼,客气两句,姬重虽看似毕恭毕敬,但显然并不把个养马的人放在眼内,径自回到刚说的话题去,大谈秦庄襄王乃无能之人,重用吕不韦,必会令秦国生出内乱诸如此类的话。
项少龙哪有心情听他,告罪一声,往花园走去。他才步入园里,三对妙目立时飘向他来。
纪嫣然一看到他秀眸便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赵致狠狠盯他一眼后就别过俏脸,显是余怒未消;赵雅却似一直在等候他的出现,玉脸绽出笑容,欣然道:“董先生快来,我们正在讨论很有趣的问题哩!”
项少龙一眼扫过去,见众人集中到园心宽敞的石桥上,下面一道引来山泉的清溪蜿蜒流过,到离桥丈许处,聚成一个中心放置一块奇石的荷池,极具意趣,可看出赵雅除行为浪荡外,实在是有文采的女子。
纪嫣然怡然自得地倚栏下望,旁边的李园正向她指点下面悠游的各种鱼儿,大献殷勤。
郭秀儿和赵致最是熟络,齐坐在桥头不远处一块光滑的大石上,看样子很欣赏这彩灯炫目的美丽花园,前者此时正打量他。
韩闯和郭开两人则伴着赵雅站在桥心,刚好在纪嫣然和李园的背后。
项少龙往石桥走去,先向郭秀儿和赵致见礼。赵致勉强还礼,郭秀儿则多赠他一个少女甜蜜的笑容。
项少龙虽有点心痒,却知此女绝对碰不得,说到底乌家和郭家是誓不两立的大仇人。
当他步上石桥时,纪嫣然不理李园,转过身来笑道:“董先生啊!我们正谈论生死的意义,不知你对此有何高见?”
项少龙知道这俏佳人最爱讨论问题,上至经世之道,下至此类的生命有什么意义等等,总爱讨论一番。而此正是百家争鸣、思想爆炸的大时代,这种清谈的风气盛行于权贵和名士间,像不久前的老庄、孔丘等人,便终日好谈人生道理。可惜他对这方面认识不多,虽明知纪嫣然在给机会让自己去表现,好顺利展开对她的追求,却是有心无力。
苦笑道:“鄙人老粗一名,怎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呢?”
纪嫣然还以为他以退为进,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园插言道:“可惜邹先生没有来,否则由他来说,必然非常精彩。嘻!不若我们请教董先生养马的心得吧!”
有心人一听都知他在暗损项少龙,说他除马儿外,其他一无所知。而在这年代,养马只属一种贱业,所以他是故意贬低项少龙的身份。
项少龙心中暗怒,不过更怕他追问有关养马的问题,他虽曾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始终有限得很,佯作不以为意地道:“你们谈了这么久,定然得出了结论,不若让董某一开茅塞。”
郭开这坏鬼儒生道:“我仍是孔丘那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索性不去想生死以外的事。”
赵雅显然兴致极高,笑道:“郭大夫最狡猾,只懂逃避,不肯面对人生最重要的课题。”
李园傲然道:“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讲求目的,为何独是对自己的存在不闻不问,上天既赋予我们宝贵的生命,就像这些高挂树上的彩灯般,燃烧着五光十色的光和热,如此才能不负此生。”
项少龙亦不得不承认他的说话很有内容和想象力,再看诸女,赵雅固是双目露出迷醉的神色,纪嫣然也听得非常入神,桥头的赵致和郭秀儿则停止私语,留心聆听。
项少龙心叫不妙,搜索枯肠后道:“李兄说的只是一种对待生命的态度,而非对生死的意义得出什么结论。”
郭开和韩闯同时露出讶异之色,想不到这粗人的心思和观察力如此精到细密。
李园哈哈一笑,道:“董先生说得好,不过正如庄周所说的,‘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一天我们给局限在生死里,始终不能求得有关生死的答案,就像夏天的虫,不知冬天的冰雪是什么一回事,所以我们唯一之计,就是确立一种积极的态度,免得把有若白驹过隙的生命白白浪费。”
他口若悬河,抑扬顿挫,配合感情说出来,确有雄辩之士使人倾倒感佩的魅力,难怪纪嫣然都对他另眼相看。项少龙一时哑口无言,乏辞以对。
李园看他神色,心中好笑,岂肯放过他,故示谦虚求教似地道:“董兄对人生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项少龙自可随便找些话来说,但要说得比他更深刻动人,却是有心无力。
韩闯现在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替他解围道:“今晚的讨论既特别又精彩,不若就此打住,到席上再说吧。”
赵雅怨道:“说得这么高兴,竟要赶着入席,赵雅还要多听些李先生的高论哩!”
纪嫣然轻柔地道:“尚未给董先生机会说呢!”
看着纪嫣然期待的目光,记起自己要公开追求她的任务,怎可表现得如此窝囊?正叫苦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在自己那个时代曾听来的一个故事,或可扳回此局。
遂走上桥去,来到纪嫣然身旁,先深深看她一眼,再向赵雅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去,双手按在桥栏,仰首望往夜空。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又圆又远。
众人均知他有话说,只是想不到他会说出什么比李园在此论题上更高明的见解,都屏息静气,全神倾听。
李园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纪嫣然闭上双眸,她有信心项少龙必可说出发人深省的哲理。对她来说,没有比思索人生问题更有趣味了,这亦是她与邹衍结成好友的原因。她爱上项少龙,便是由于他说话新颖,有异于其他人。
项少龙沙哑着声音,缓缓道:“有个旅客在沙漠里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一群饿狼,追着他要来群起而噬。”
众人为之愕然,同时大感兴趣,想不到他忽然会说起故事来,活似庄周以寓言来演绎思想般。
项少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份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秘和感染力,尤其内容正是有关秘不可测的生死问题。
只听他以非常缓慢的节奏续道:“他大吃一惊,拼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
郭秀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道:“在沙漠怎跑得快过饿狼,他定要死啦!”
众人为之莞尔,却没有答话,因为想听下去,连李园都不例外。不过当他看到纪嫣然闭上美目那又乖又专心的俏样儿,禁不住妒火狂燃。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不用慌!就在饿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一口不知多深的井,遂不顾一切跳了进去。”
赵雅松了一口气道:“那口井定是有水的,对吗?”
项少龙望往下面的小溪流,摇头道:“不但没有水,还有很多毒蛇,见到有食物送上门来,昂首吐信,热切引颈以待。”
今天轮到纪嫣然“啊”的一声叫起来,睁开美目,别过娇躯来,看着他道:“怎办好呢?不若回过头来和饿狼搏斗好了,毒蛇比狼可怕多了。”
韩闯笑道:“女孩子都是怕蛇的,纪小姐亦不例外。”
项少龙望往纪嫣然,柔声道:“他大惊失神下,胡乱伸手想去抓到点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想不到天从人愿,给他抓到一棵在井中间横伸出来的小树,把他稳在半空中。”
众人没有作声,知道这故事仍有下文。
赵雅的眼睛亮了起来,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这个比李园更特别难测的豪汉。
项少龙道:“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那人虽陷身在进退两难的绝境,暂时总仍是安全的。”
众人开始有点明白过来。项少龙说的正是人的写照,试问在生死之间,谁不是进退两难呢?
只听他说下去道:“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刻,奇怪的异响传入他的耳内。他骇然循声望去,魂飞魄散地发觉有一只大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齿咬着树根,这救命的树已是时日无多。”
郭秀儿和赵致同时惊呼起来。
项少龙深深瞧着纪嫣然,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似的道:“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他忽然发觉到眼前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上面的饿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快要给老鼠咬断的小树,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舐尝那滴蜜糖。”
小桥上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只有溪水流过的淙淙细响。
项少龙伸个懒腰道:“对老子来说,那滴蜜糖就是生命的意义!”
没有人说话,连郭开和韩闯这种只知追求功利名位的人都给勾起心事,生出共鸣。
李园见诸人均被项少龙含有无比深刻思想的妙喻打动,心中不服,打破沉默道:“这寓言出自何处呢?”
项少龙微笑道:“是马儿告诉我的!”接着哈哈一笑道:“鄙人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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