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琐窗郎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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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棠用刀尖挑开了门栓,进了房后静静屏息等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便悄悄往床边摸。

戏里的恩怨都是黑白分明的,孟小棠的恩怨也黑白分明。他是来报仇的,但没打算伤及无辜,杀人前得看清楚。

他从怀里抽出了刀,靠近了床边。床帐子只放下半边,正好方便他将人看清楚。虽然眼睛能看见,毕竟房内昏暗,他借着天光微微俯身。

四柱架子床上的锦被里躺着一个少女,闭着眼睛似在梦里,气息匀停。因为一直见明蓁男人打扮,虽然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毕竟没见过她女人的样子。此时乍见她长发铺枕的少女的模样,似乎同戏园子里那些去听他唱戏的天真少女没什么两样。一时有些迟疑。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给了自己那样难以启齿的羞辱。这兄妹俩害得他成了这样,连母亲也生死未卜。那些事不能想,一想就要被恨意淹没。他不能让她发出声音,正要捂住她的嘴再举刀去刺。

可那刀还没碰到人,腰间忽然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狠狠顶住了。

他浑身一僵,手就停在了半空中。目光一垂,发现一把枪从被子里伸出来,顶在了他腰腹处。

“偷东西偷到爷头上来了?”床上的人忽然睁了眼半坐起身。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蓬头垢面,一股恶臭扑鼻。明蓁厌恶地又是拿枪一顶,“把刀扔了,往后站!”

孟小棠自知手再快也快不过洋枪,不可硬拼。他只能扔了刀,但没扔远,缓缓后退了一小步。

明蓁从床上起身,枪口对着他,将刀踢远了。快速点了油灯,举着往他脸上一照,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她冷笑了一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到爷的地盘上撒野?”说罢,放下了灯,伸手要去拉墙上的绳。

孟小棠在大户人家里唱过堂会,知道这是要喊人来。在明蓁的手快要碰到绳子之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明蓁没想到被枪指着的人还敢乱动,下意识就是一躲。孟小棠扑了个空,接着又向她扑过去。明蓁被他扑倒在地,枪也掉了。孟小棠将人压住,手里没了刀,便用双手去掐她的脖子。

他被翻滚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咬着牙使出浑身的蛮力,“明蓁,你去死吧!”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来人又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不是贼,是来寻仇的。脖子被他掐着,明蓁下意识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想去掰他的手,掰不开。她挣扎不开,一只手在他手上抠掰着,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终于让她摸到了枪。

明蓁感觉到血液凝滞起来,呼吸很快变得困难。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像是半梦半醒间,胸中又恶心又充盈,片段似的幻觉浮现出来,想抓又抓不住。人快要窒息了,可那濒临死亡的窒息,竟然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愉和满足。

这感觉如此迷人,迷人到她想就此沉沦下去。但拿着膝盖压着她胸口的人,一心只想掐死她。她还没打算死。

孟小棠狠狠掐着明蓁的脖子,她脸上青筋暴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呕、呕”声。在他以为马上就可以掐死她时,忽然看到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接着随着一声枪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自大腿处传来。

他本能地松开了手,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下的人将他蹬开,双手握枪,喘着粗气哑着嗓子对着他。“你老实点,否则这枪,可不是朝腿上开了。”

孟小棠疼得冷汗淋漓,捂着流血的大腿,那一口复仇的气被这一枪打穿了,泄了气,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明蓁。

不多时外头人声、脚步声凌乱,小梅和吴叔在外头焦急地问,“五爷,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好大一声音?”

明蓁原想叫人带他走,可刚才那瞬间忽然明白眼前人是谁了。有点能耐啊。要叫人知道她明蓁差点被人掐死,那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对外头道:“没事,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条野狗,被我开了一枪吓走了,你们休息去吧。”

话虽这样说着,明蓁手却没停,她抽了缠胸的布带子将孟小棠捆了个结实,然后才放下枪,拿着桌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凉水落进肚子里,脑子也冷静下来了。

明蓁把壶里剩下的冷水泼到他脸上,随意拿了帕子乱抹了几下,露出了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此时双颊和眼窝都陷了下去,清减了不少。那双眼睛,怎么说呢,满是恨意不平,早不是初见的模样。

“呀,孟老板,真是别来无恙啊。我还当你喂了鱼呢。啧啧啧,怎么弄成这样了?”说着还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

孟小棠厌恶地偏开脸,因疼痛声音都有些飘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个痛快就是。”一副生死有命的样子。

说实在的,这模样就顺眼多了。倘若他是个女人,她明五爷就把他捧成天下第一角儿也没什么不可。

明蓁虽然睚眦必报,但没有杀人的嗜好,同他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并没打算杀他或者剐他。看在他忽然长出的一根傲骨份上,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药箱子,蹲到他身边。虽然她没正经学过医,但从曾少铭那里还真积攒了不少经验。

那一枪她其实避开了要害,但也够呛。他的破棉裤被火药灼烧了一个洞,看不清伤口,但能闻到残留的硝烟味,以及皮肉烧焦、血腥气混杂在一处的刺鼻味道。看这血量,应该是没伤到动脉,但子弹要取出来。

不过这人的破棉裤实在是又臭又碍事。明蓁抬手就去解他的裤腰带。孟小棠却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痉挛了一下,然后死死摁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明蓁似笑非笑,“脱你裤子啊。”

孟小棠想起那日她做的事,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难道她又要羞辱自己?恐惧和绝望从心底浮上来,“无耻!”

呵!明蓁睨了他一眼,“无耻?”

好吧,她本来还打算给他留点体面,那既然落进她这个无耻之徒的手里,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明蓁抽出手,起身又去柜子里翻。孟小棠不知道她又要去找什么东西,试着挪动身体。但他此时坐在地上,上半身被她捆在桌子腿上。那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打造,此时中弹的他根本无力撼动。在他左摇右晃间,明蓁走过来,手里拿了把乌黑油亮的大剪刀。

她一脚踩住他的腿,然后半蹲着压住,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剪刀挑衅似的在空中空剪了两下。“正宗的王麻子剪刀,前几天才磨过,正好在孟老板这里试试快不快。”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扫他的下腹,笑得调皮。

孟小棠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唇紧紧抿着,落到这样毒妇的手里,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叫他求饶那是不能够的。但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个仇他一定会报!

孟小棠闭上了眼,无望地将头仰靠在桌腿上。

哎呀,认命了?可太没意思了。

明蓁叹了口气,拿着剪刀三两下剪断了绑腿,顺着棉裤裤口往上剪去。

孟小棠只觉得那凉冰冰的铁贴着自己的皮肤一路往上。说不怕是假的,身上的肌肉也在本能地抖动,他紧紧咬住牙,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毒妇面前失去最后一丝骄傲和尊严。

剪刀一直向上,到了枪口处,刀尖一转,把整个裤筒剪了下来。那血肉和破棉絮都粘在一起,明蓁也没有耐心一点点挑开,一把就扯掉了。

那伤口的扯痛让孟小棠本能地大喊了一声,眼睛也睁开了。他以为她要……没想到只是剪掉了裤筒。

明蓁闻声噗嗤一笑,把脸凑近了些,“孟老板真是一把好嗓子。叫得还怪好听的。不脱裤子,怎么给你取子弹啊?”

孟小棠羞愤难当,恶狠狠地盯着她。

明蓁又点了两盏油灯,把灯拿近了,好看清伤口。她的长发不时从肩膀滑下去,有一缕还被燎断了。她烦躁地把头发随意绾了个发髻,然后拿了泡过酒的镊子在他伤口里翻找子弹。

孟小棠疼得快要虚脱了,这个毒妇故意这样折磨他,他绝不求饶!

明蓁在那血肉里翻找,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这会儿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丝了,真叫人刮目相看。“孟老板,还真是条汉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若……哼一声,就……不姓孟。”

明蓁笑了,“我想干什么?”她的手在他下腹处比划了一下,“喂,你刚才以为我要阉了你,是不是?”

孟小棠又憎恶地闭上了眼。

“孟老板,别自作多情了。”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又是噗嗤一声,咯咯笑了起来。

孟小棠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明蓁不再理他,手却轻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懊恼一笑,“哎呀,对不住,我想起来了,好像子弹应该穿出去了。”她站起身举着灯满屋子里找,果然捡到了弹壳。“真穿出去了呀,难怪找不到。”

“你!”孟小棠以为她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罢了。

明蓁也玩累了,胡乱给他伤口洒了药,裹了纱布。“行了,死不了了。可困死我了。你差点把我杀了,我也——其实我没怎样对不住你吧?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找我二哥去,我可不背这个黑锅。不管怎样,就算你我扯平了。爷我先去睡一觉,明儿天亮了就让你走。”

“明蓁,你最好把我杀了。否则明天我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做的肮脏事!”

明蓁冷笑起来,“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做的肮脏事?天下人都忙着做肮脏事儿呢,谁有工夫管我做了什么?”

不过孟小棠的话还真提醒了她。这时候她的婚事正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呢,万一他出去乱说,虽然不会真得把她怎么样,毕竟又给自己招了事。他不要命,她还要嫁曾少铭呢。

“既然如此……”明蓁蹲下,在他脸上拍了拍,“那孟老板就在我宅子里多住几日吧。也叫我有机会,听一听孟老板的好嗓子。”说完她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再不管他,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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