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剔银灯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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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卿寻寻觅觅里从两人藏身处路过,然后走远了。陆云从的手又松了两分,但明蓁一抹细颈子还在他手掌里。

“刚才那个不是你丈夫吗,怎么不叫住他?温二奶奶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干什么去,怎么连自己的丈夫都能丢下吗?”

“内急,出恭。”明蓁深吸了几口气,脑子总算是清醒过来了。“陆先生,若是不信,不如同路?”

她微微侧过脸,眯了眯眼。她脸上因窒息而涌起的红晕在慢慢散去,但犹带了一丝晦涩的颜色。“反正,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东西。”

她当然见过许多,他的、她的丈夫的,或许沈彻的……但陆云从不料她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也对,这本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同女人厮混,同男人纠缠,一嫁再嫁!

他终于厌恶地松开手,退开两步。拿帕子擦了擦手,扔在了地上,“哼”了一声,走了。

明蓁见他走了,长出一口气。没有时间耽误了,她急匆匆地出了沈家,叫了辆黄包车往摩氏小学飞奔而去。

本来能赶上放学的,可陆云从那一耽误,明蓁到的时候,学校里除了扫地的老头,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心里存了丝侥幸,也许芳菲已经带小四去了火车站。她又匆匆往火车站赶,在人头攒动的候车大厅里寻觅,终于看到了贺婆婆。

贺婆婆也看到了她,冲她挥手。明蓁分开人群挤了过去,每进一步心都凉了一分:贺婆婆是一个人,她身边没有芳菲和小四!

明蓁好不容易到了贺婆婆身边,急问:“芳菲和小四呢?还没来吗?”

“没有呀!我还怕她来了找不到我,特意站在这个钟下头的。”贺婆婆也心慌慌的,她一个人等了这老半天,总是不见人来,眼瞅着火车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进站了。“我们少爷呢?”

“他在沈家,应该在往这里赶了。”

但是芳菲和小四去了哪里?她从学校到火车站,就算拉车的跑得慢,也该是芳菲比她先到。现在芳菲去了哪里?!

叫人不悦的各种气味同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她抬目看向熙来攘往的候车厅,焦急地张望。

过了好久,贺婆婆突然惊喜道:“少爷,少爷来了!”

明蓁一看,果然是温瑞卿。他正左躲右闪,艰难地穿过人群,往她们这里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明蓁意识到,芳菲和小四一定出事了。

车站的工作人员在检票的闸门处大声喊,“往启阳去的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买了票的拿出票,要检票了!”

这样一吆喝,候车厅里骚动得更厉害了,人们背起大包小包,扶老携幼地往检票闸口涌。温瑞卿被那些人撞得东倒西歪,最后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二人面前,诧异道:“怎么就你们俩?芳菲和小四呢?”

明蓁的面孔冷得吓人,她抿着唇看了看墙上钟,又看了看汹涌的人群,“温先生,你和贺婆婆先走。我在这里等芳菲和小四,等我接到他们,我们再同你在启阳汇合!”

若是温瑞卿不到,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上火车。但现在不到的是芳菲和小四,她不能把她们撇下。

温瑞卿自然是不肯的。明蓁也没多余的精神去说服他,焦躁地继续在人群里寻觅。直到火车开了,芳菲和小四都没有出现。

三个人商量后,留了贺婆婆和温瑞卿在火车站里继续等着。倘若到了天明她和芳菲还不出现,那么他们就先回家去。明蓁则是回去继续寻找。

明蓁的心卡在嗓子眼里,刚才陆云从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她都没有怕过,可现在怕得要死。怕他们发生什么意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

她沿着火车站去摩氏的路又跑了一趟,不放过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黄包车,可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决定先回家去碰碰运气,再向左邻右舍打听打听。直到她到了家,看到大门上没有锁的时候,心里终于又燃起希望。

她使劲拍着门,“芳菲,开门,你是不是在家里?”

院子里有响动,然后门开了。真的是芳菲!

明蓁激动地一把把她抱住,什么都忘了,“你要吓死爷是不是!你去哪了?不是说好了去火车站,你怎么回来了?小四呢,他在哪里?”

芳菲被她一连串的话问得红了眼眶,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别急,小四已经睡了。”

明蓁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松开她去看她的脸,“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芳菲摇头,“没有,就是有点事耽误了……先进来吧。你吃饭了没有?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吧?”

明蓁眯着眼睛打量她的神情,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但她要先去看一眼小四才能放心。孩子睡得正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咯咯笑了一声。

明蓁的心全放回了肚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退了出去,去了厨房。因为打算走的,灶膛里早没了火,芳菲坐在小凳子上生火,要给明蓁下碗面。

等水开时,芳菲到厨房的小桌子旁坐下,也让明蓁坐下。明蓁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酒壶酒杯,芳菲往杯子里倒的是酒。她的心事全写在脸上,凝重得马上就要藏不住了。

“到底怎么了?”明蓁问。

芳菲的唇动了动,抿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抿紧,最后才像是拿定了主意一样,“明蓁,我想让小四认祖归宗……”

明蓁怀疑自己听错了,把头压近了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芳菲抿了口酒,“我想让小四到曾家认祖归宗。”

话刚落,明蓁一抬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了下去,“谢芳菲,你有种再说一遍!”

碎瓷片四散飞溅,发出啪啦啪啦一串尖锐清脆的碎裂声。地上一片碎瓷,像把谁的心给砸了个稀烂一样。

芳菲苦笑了一下,蹲下身去收拾。她知道明蓁的反应,有心理准备,只是怕把小四吵醒。“嘘,小声一点……我觉得,或许这是对小四最好的……”

“你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打算要他了,你还怕把他吵醒?!”明蓁简直气得想给她一耳光。

地上的瓷片,怎么收都收不干净,芳菲无力地丢开,重新坐下。擦了擦悄然流出的眼泪,“我是为他好,他跟着我,以后会恨我的。”

今天她去摩氏小学接小四。这是她第一次到学校里来。接孩子的人真不少呢,有人开着汽车,有人抬着轿子,大多数人都有仆人带着长包的黄包车在等着。

下课铃响过,没多久孩子们潮水般涌出来。她脸上噙着笑,在孩子群里寻觅着小四的身影。终于,从刚出教学楼的那一群孩子里看到了小四,她还没来得及挥手招呼,小四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好像在同什么人说话。那人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孔。可小四忽然跟着那人走了。

她满腹狐疑,为什么小四不出来,他要去哪里?她听说有时候老师会留堂,或许是老师找他?她逆着人群往教学楼里去。一年级就在一楼,可她寻遍了所有的教室都没有看到小四。

她慌了神,这教学楼只有一楼这一个大门,小四没有出去,那一定就还在楼里。她扶着楼梯上楼,二楼的教室找遍了也没有!她急得冷汗热汗一齐往下淌。

有个老师模样的人路过,问她:“你找谁?”

“我的儿子,明齐,我没接到他,我来找他。”

那人笑着安慰,“别着急,三楼是教研室和校长室,你往那边找找看,说不定是被老师叫去了。”

她匆匆忙忙找过去,教研室里稀稀落落有几个正在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但都不是小四。她不死心,继续一间一间看过去。转过弯,终于在一间会客室前停住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终于看到了小四。他正同什么人说话,因是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但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她直接推开门,“小四!”

小四也惊喜地叫了声“娘!”

那同小四说话的人转过身,她吓得背上全是冷汗:是曾夫人!她怎么会在学校,她为什么要找小四?

曾夫人看到芳菲,端详了她好一会儿。芳菲心虚地躲开她探寻的目光,沉下脸对小四道:“你不是放学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是你?!”曾夫人激动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芳菲知道,这事情,瞒不过去了。小四太像曾少铭了,连左撇子也一样。曾夫人拿出了曾少铭小时候的照片,她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明蓁猛拍了下桌子,“你要是抛弃了他,他才会恨你!谢芳菲,我自己被母亲抛弃过,我知道是什么滋味。我恨那个女人,恨她一辈子,我恨她和戏子私奔抛弃我,所以我告发了她,她被我爹吊死在梁上了。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是她抛弃我的,我没做错!”

芳菲不可置信地看着狰狞的明蓁,像看一个疯子。

“觉得我是个疯子,对吧?是啊,我是疯,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你看,你要是也想让小四和我一样,变成一个锦衣玉食的疯子,那你就把他给曾家好了!

你别忘了,他是你十月怀胎不假,是我,是我把他带大的!是我不分昼夜,一整年没睡过一个整觉!我给他喂奶,我给他换尿布,把屎把尿。是我守着他,给他喂药,我教他说话,我教他认字,我把他背大——谢芳菲,他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许你抛弃他,不行!”

芳菲已是满脸泪痕。哪个母亲会舍得把孩子送给别人呢?

那时候,她急着要带小四走,可曾夫人哭得那样伤心。一个失去儿子的女人,好不容易看到孙子,又马上要分开,那一种肝肠寸断,谁看了都不落忍。

曾夫人带着她们母子去馆子里吃东西,是间西餐厅。小四头一回来,虽然坐得很端正,但他的目光里全是藏不住的震惊和好奇。

曾夫人说:“这是少铭从前最爱吃的一家西餐馆子了。”然后说了很多曾少铭的事情。

芳菲知道自己应该告辞,可还是忍不住坐在那里,想再多听一听关于他的事情。好像对他熟悉一些,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能更紧密一些。小四也听得那样认真,那是一个和芳菲、明蓁口里完全不同的父亲。

吃完饭,曾夫人没有为难他们,要车子送他们回来。芳菲不好说要去火车站,只好坐车先回来。

路上小四睡着了,头落在了曾夫人肩上。芳菲正想把他的头扶过来,曾夫人却轻轻托起小四的头,让他枕在了自己膝盖上。她爱怜地轻抚,小声道:“少铭的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哄着他睡觉。”

那种神情,芳菲都不忍卒看。

曾夫人忽然低声问她,愿不愿让小四认祖归宗?曾少铭未曾侍奉过父母,小四就是上天送给他的,代他来给可怜的老夫妻俩尽孝的。这样,曾少铭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芳菲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急着要去火车站,只能不清不楚地搪塞着。

曾夫人又抹了抹眼泪,“我们少铭啊,就是绮阁金门里养出的少爷,不晓得有多挑剔。小时候吃虾滑,捶得太烂就不吃,一定是要能吃到一点点肉块,却又不许块头太大——那样一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哥,谁想到会……”

曾夫人偏了偏头,抽出帕子擦泪,“可怜了他的孩子……”

芳菲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满是愧疚,好像是自己霸占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想起下学时,别的孩子都坐车、坐轿,那时候她就想,四少当年也是这样的吧?可怜她的小四,真的太辛苦了。明蓁原先是打算给他包辆黄包车的,但小四不肯,说可以用包车的钱买书和本子。明蓁开始也没说什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叫了原来大杂院里的陈大哥接送小四,但也是走路来回的。

孩子跟着她,从出生到现在都在受苦,以后也许有更多的苦要吃。

曾夫人缓了缓情绪,“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他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娘亲曾是个风尘女子,他会怎么想?”

就是这句话让芳菲动摇了。她知道,若非即将赴死,若非她一意孤行,她和曾少铭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连做曾家的妾室都不能够,更遑论做他的妻?

她心如刀绞。或许曾夫人说的是对的。所以,她害怕了,害怕小四以后会怪她,会埋怨她,会瞧不起她,恨她断了他的前程。

芳菲泪流满面,明蓁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撼着她:“谢芳菲,你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孩子想要什么?你问过他吗?你凭什么做那些决定他命运的事情?你娘虽然死得早,可你得到过她的宠爱,你不懂被母亲抛弃是什么感觉,你不会懂!不要自以为是是为他好,那根本不是!”

芳菲哭得更大声了,她也舍不得。可如果能给小四一个远大前程,那么她也可以舍掉这份母子牵连,要她的命都可以。

“娘,姨姨,我要和你们在一起!”门口忽然传来小四的声音。

两人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不知道何时小四已经站到了门外,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去。他一脸认真地望着她们,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他走进来,给芳菲擦了擦眼泪,“娘,我不去摩氏小学了,我不上学也可以,我可以自己学。娘,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都是我最亲最好的娘。”

懂事的孩子总叫人格外心疼。明蓁不是个喜欢掉眼泪的人,此时眼里也湿了。她抱住小四和芳菲,“别担心,姨姨会想办法,姨姨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离开娘的。”

天亮的时候,温瑞卿和贺婆婆满面疲惫地回来了,见到人都在,也放下了心。毕竟错过一趟火车,总还有下一趟,只要人在,什么都不怕。

然而明蓁的想法却全不一样了。虽然这一刻说服了芳菲,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他的念头不是岿然不动的,风吹草动、平地生波。

明蓁太了解曾夫人这个女人了,她的手段她从前就见识过。她绝不歹毒,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磋磨媳妇儿,但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论起铁石心肠,大约同自己不相上下。最可怕的是,她的一切算计,都是掩藏在“温慈”之下的软刀子。

小四是芳菲的软肋,曾夫人不过一个下午,三言两语就让芳菲动了丢开小四的念头,让她内疚自责,自卑自怨。明蓁绝对相信,倘若曾夫人真动了杀心,她根本不需要动一根指头,就能让芳菲自己了断,芳菲还会对她感恩戴德……

所以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小四,而是芳菲。虽然现在有温瑞卿做倚靠,但是他那个身体能撑多少日子真说不准。他死了以后,事情还是一样回到原点。曾家有权有势,那曾夫人打起了孙子的主意,她们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她必须找出最快的方法,把芳菲和小四送出去,送到曾家人的手够不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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