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重山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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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华傍晚回来时,惊讶地发现明蓁竟然在罚跪。

她问了半天,明蓁却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道:“大奶奶,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最知道了。我不说,是有苦衷的。反正早晚能还我清白,您别管了。”

话虽如此,苏梦华怎么能放心?她去见孟春娥,想替明蓁说情。可一向客气的孟春娥,态度十分强硬,只说这姨娘没有规矩,一定要好好管一管。

苏梦华认定这是孟春娥借机料理儿媳、立威信,说不定还是杀鸡儆猴,也做给自己看看。她再不忿,到底是人家房里的家事,她实在插不上手。但这寒风腊月里罚跪,谁吃得消?她叫人拿了件大氅给明蓁披上,“真有苦衷就好好说出来,我能帮你一定会帮你。”

明蓁点点头,忽然握住苏梦华的手。

苏梦华怔了下,“怎么了?”

“没有……就是,谢谢你。”

苏梦华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发,“傻话。”

苏梦华回去了,但不久又叫人给明蓁送了个素面精铜手炉。手炉很快将她的掌心暖热了,明蓁垂目默然地看着它。天造草昧,她的心从来是混沌洪荒。可这一刻,这一点暖,将她坚硬的心撬开了一角。她不禁有些迷惑起来。

芳菲和小四于她,她以为是责任、是义务,是她不可推卸的担当。可芳菲却说是情谊。人的情谊千种万种,男女之恋爱,女子之惺惺相惜之爱,亲人之爱,挚友之爱,都是真情。

她对芳菲的话,总嗤之以鼻。可这瞬间,她忍不住去想,人世间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真情实爱”?没有缘由、没有条件、不惜牺牲、不求回报、不问结果?如曾少铭之于这片土地和国民,如芳菲之于曾少铭。明知没有未来,还似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也似当年的二姨娘之于那个男人……

柳芽总疑心明蓁不会老老实实挨罚,入夜时,她又来问:“五姨娘可想清楚了怎么解释了?既然说不清楚,干脆还是痛痛快快承认下来吧!”

明蓁却是扬唇一笑,冲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柳芽疑惑着走近了俯身去听,却听见明蓁的讥笑,“柳芽姑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爷那么宠我,一个破戒指,我至于去偷吗?”然后她将袖子一拽,亮出一截手腕。

柳芽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条手链,钻石和蓝宝石间隔着镶嵌成宽宽一条,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明蓁炫耀地翻翻手,“这是爷送我配洋裙的。知道多少钱吗?我眼皮子再浅,也不至于看得上夫人那土了吧唧的戒指。”

柳芽气得牙痒痒,“说这些有什么用?人赃俱在,只要你说不出东西哪里来的,你就是贼!”

明蓁乜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想做陆云从的姨太太。也是笑话,我做姨太太,用报上的话说,那是为生活所迫,被社会迫害。姑娘你大好青春,模样嘛,马马虎虎也说得过去,何至于上赶着做人家小老婆?”

柳芽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上去揪住她的领子。明蓁根本无视她那要吃人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怎么,想打我啊?那你试试,等爷回来,是发作你,还是宝贝我?”

柳芽扬手“啪”地狠狠抽了明蓁一个巴掌。明蓁被她打得偏过脸去,唇角裂了,鲜红的血从嘴角渗了出来。她满不在意地舔掉了血,笑望着她,“打得好。等爷回来,我好好撒个娇,就怕姑娘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咱们瞧瞧,谁先从陆家滚出去。”

柳芽被她那嚣张的笑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你去死,你去死!”

明蓁由着她掐,脸很快就涨紫了。不多会儿,忽然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柳芽吓呆了,她虽然想明蓁死,可根本没有杀人的胆子啊!她伸手探了探明蓁的鼻息,竟然没了气!她吓得退了几步,摔倒在地。怎么办,出人命了!她手脚发软,牙齿都在打颤,惊恐地四下里看了一圈,阒无一人。除了北风吹过枯枝败叶发出的窣窣声,再无旁的声响。

没有人看见……她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让人知道她杀了人。不远处就是个湖,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尸体推进湖里!就算被发现了,也大可以说是她畏罪自杀,谁也怪不着。

柳芽拿定了主意,手托着明蓁双腋,咬着牙往湖边拖去。可才拖出去没多远,忽然听见了说话声。她吓得停了下来,不敢动弹,想等人走了以后再拖人。可静心一分辨,竟然是苏梦华的声音!隐隐地似乎听见她在说什么“五姨娘”,极有可能是来找明蓁的。柳芽恨她多管闲事,可也不敢多留,怕被人发现,只得丢了明蓁跑走了。

明蓁的后背被磨得生疼,感觉到柳芽逃走了,无奈地睁开眼睛望着天。她也听见了苏梦华的声音,没想到她这会儿还会来看自己。

她出来罚跪的时候,故意选了临湖的这边,算准了柳芽会把她“抛尸”到湖里。她早摸清了,这湖是活水,同陆云泽焉园里的那个湖是相通的。本来计划入水后就游到焉园,从焉园出去。柳芽“杀”了人,自然不会声张,甚至还会想方设法遮掩。她至少有两天的时间离开洛州,这两天里足够她取出存款然后坐上火车了。

现在死遁的计划就这样被苏梦华给毁了,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得赶紧想个法子补救。明蓁坐起身,看了看不远处的铜手炉,踅了过去。摇头叹息,“明蓁啊明蓁,你看看,这不是自讨苦吃?”然后毅然拿起手炉拍向自己的头!

苏梦华这一夜总是对明蓁放心不下,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听见外头北风吹得呼呼有声,怪吓人的。想了想,还是披衣起床,带着丫头出来看明蓁一眼,顺便想再劝她几句。谁知道这一眼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本跪得好好的人,现在却躺在了血泊里!

陆云从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出门前曾让阿荣告诉过明蓁他的归期,说好了回来就要见人,不许乱跑。那时候明蓁信誓旦旦会站在门口迎他。可到了宁园,没见到明蓁,李旺也不在,不知道她又到哪里快活去了。

看来是一点都没拿他的话当回事。他心中不快,脱了外衣,从柜子里拿出寝衣——明蓁为他亲手洗的,叠得整整齐齐,还熏了香。他忽然又没那么生气了。看在她为他洗衣服的份上,这次不追究了。

他对阿荣道:“去前头问问,五姨娘去哪儿了。”

阿荣应声去了。陆云从到了盥洗室里,人才坐进浴缸里没多久,阿荣面带惊慌地跑了回来。

见他那慌里慌张的模样,陆云从心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扯了毛巾擦了把脸,问:“五姨娘去哪儿了?”

“我听他们说,五姨娘,病了。”阿荣喘着气道。

“病了?”

这才多大功夫,怎么又病了?他从前未觉得她是个身娇体弱的人,抽起鞭子来,下手不知道有多狠。还是说,这些年她受过太多的苦,损了身子?

从她不告而别的那一夜开始,他将她的事事无巨细地查探个清清楚楚。一切和他曾经想过的都不太一样,原来她也同他一样,这些年一直在受苦。他靠着复仇的信念才活下来的,可她是个女人,是怎么吃下那么多苦的,又为了什么活?

“什么病?病了也不在家里休息,还到处乱跑?”

“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五姨娘现在在医院里头。”

陆云从的心往上一提,除了陆柏麟不得不看洋大夫,陆家人看的都是中医。一般的头疼脑热都是请大夫到家里来的,更别说去医院了。得是多大病,才要去医院?他再无心耽搁,匆匆穿衣出来,坐着车往医院去了。

去医院的路上,他安慰着自己,这大约又是明蓁的计谋,想借着生病去医院,好趁机逃走。仁爱医院离火车站和码头都近,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她若从那里逃,很难被人发现她真正的去向。

“明蓁,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要是在医院里看不到她,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抓回来。一旦再落进他手里,他就没那么好性子了。他要把她锁在家里,永远也别想逃走!

心绪烦乱,好不容易车到了医院,阿荣问到了病房号,他快步流星地寻了过去。直到从门上窗口看到了明蓁的身影,他的心才落了回去。

苏梦华正坐在床上给明蓁喂饭。明蓁脑袋上缠着绷带,噙着微笑望着苏梦华,显得特别乖顺——不是在他面前阿谀曲从的那种。

还说不喜欢苏梦华?她是不是只有对着苏梦华,才会露出这样怡然的甜笑?那谢芳菲算什么,沈彻算什么,他又算什么?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陆云从推门进去,苏梦华回头一见周身寒气的陆云从,脸上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恨不平。而明蓁继续吃着东西,仿佛没看到他一样。

自从上回她亲了他,他一直都没同她说过话。是在报复他冷落了她?

“是三弟啊?你可算回来了。”苏梦华阴阳怪气道。说完又转回身,柔声问明蓁,“吃饱了吗?”

“饱了。”

苏梦华这才起身把碗勺放到桌上,又把枕头在床头叠放好,扶住她双肩,“你靠一会儿。”

堂而皇之地眉目传情,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

“大嫂。”陆云从跟她打个招呼,苏梦华却是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明蓁看出来她不高兴了,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怯怯叫了声“苏姐姐?”

这可怜兮兮的表情让苏梦华生了恻隐之心,“别怕,姐姐在这里呢!”然后转身对着陆云从正色道:“三弟,按说你房里的事,我做嫂子的不该插手。但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大嫂’,夫人又不大管事,这个家我也算是半个当家主母,说的话总还该有些斤两。

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说不过去。你既然把人娶到了家,不管是正妻还是小妾,总归是你的人。我们陆家,从来不作兴虐待妾室的。你做了人家的丈夫,就该担起男人的责任,怎么能让人这样欺负你房里的人呢!”

陆云从还在为她那句话恼着。怕,怕什么?怕他?怕他什么?是要杀了她还是要吃了她?

他的目光全在明蓁脸上,只程式化地对苏梦华道:“这些日子多谢大嫂照顾五姨娘,阿荣,送大奶奶回去休息。”然后对阿荣使了个眼色,阿荣会意地一点头。

“小五妹妹,她受了伤……”

陆云从赫然打断她,提高了音量,“阿荣,愣着干什么?”

苏梦华吃了个软钉子,忿然道:“好,你房里的事我不管。但我当五妹妹是朋友,倘若她再有个什么闪失,你那什么柳芽姑娘也别想在陆家呆了!”

两人争执的时候,明蓁的手又情不自禁握住苏梦华的衣角,像个在寻大人庇护的孩子。苏梦华握了握她的手,“我先回去,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明蓁怯怯地又叫了声“苏姐姐?”

苏梦华抚了抚她的脸,低声相哄,“他是你的丈夫,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别怕。”

苏梦华走后,陆云从关上了门。返身回来,发现明蓁拥着被子抱膝坐着。被子把半张脸都埋了起来,正紧张地盯着他。

陆云从在她面前坐下,抬手想去查看她额头的伤势,明蓁却躲开了,又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人不自觉地往后退。

这样的明蓁,太陌生。陆云从感觉出她的异样,正要开口,明蓁忽然惴惴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你说我是谁?”

“苏姐姐说,你是我的丈夫,可我不记得你了。”

陆云从皱了皱眉。她一定又在玩什么鬼把戏,上回轻薄了他,现在装作什么都记不得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陆云从捏住她的下巴,“明蓁——”

“明蓁?明蓁是谁?”

陆云从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晌,“那你是谁?”

“苏姐姐说,我叫五花,我的丈夫叫陆云从。可,我不记得了。”说着,她的目光偏到了桌子那边。

陆云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桌上有张陆家在锦南照的全家福。他松开了手。

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见是个陌生的男人,问:“你是病人的家属?”

陆云从点点头,问他明蓁的病情。医生翻着病历,轻描淡写道:“病人脑部受到了撞击,昏迷了被送进医院,昨天才苏醒过来。现在看着没大碍了。”

“她为什么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这很正常,记忆障碍是脑外伤后遗症。”

“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不大好说,这种失忆从几秒钟到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有可能。你不要紧张,病人没有生命危险,目前看也没有其他严重的损伤,行为语言智力都正常。出院以后好好静养,家属多给她讲讲从前,兴许很快就能想起来了。”

医生检查完才离开,阿荣就回来了。陆云从示意他到门外说话。掩上了病房的门,方才低声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了?”

阿荣点头,“刚才大奶奶说是姨娘太跪久晕倒了,晕倒的时候大概头撞到了什么地方……”

“跪久了?”为什么要她跪,她给谁跪?

阿荣将从苏梦华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见陆云从沉默不语,但那目光却阴鸷得可怕。跟着陆云从这些年,他自觉也算对主人的脾气了如指掌了。但似乎一碰上五姨娘的事情,陆云从都会“失常”。

这沉默的几分钟,让阿荣觉得时间慢得难熬。“三爷?”他最后忍不住出声。

陆云从的目光动了下,终于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嗯”了一声。“你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今天我在医院里陪五姨娘。”

陆云从再进来的时候,明蓁已经睡着了。侧卧着蜷着腿,头下枕着一个枕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同她从前的每个夜晚都一样。

他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她。他不确定她失忆这事是真是假,但看到她受了旁人的委屈,他的心底尖锐不绝的痛意却是那样真切。好像她身上的一分痛,反噬到他身上就有了十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蓁的眼皮动了动,接着慢慢睁开眼睛。他还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对到一起,明蓁显然怔忪了一会儿,然后又找到了些清明。

“怎么醒了?”久不开口,他声音也带着些嘶哑。加上舟车劳顿,眉宇里卷了倦容。

“我想喝水。”明蓁挣扎着想坐起来,他摁住了,起身去给她倒水。

杯子里还有一点凉白开,滚水一不小心加多了。他尝了一口,水太烫,于是缓缓吹了一会儿方才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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