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上林春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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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蓁“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喃喃道:“我饿了。”

他抬目看了看洞口,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我去找找看有什么吃的,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先忍忍,到家以后再叫人给你弄好吃的。”

明蓁乖乖点点头。陆云从将明蓁安顿好,正要起身出去,明蓁忽然拉住他,“你把衣服穿上,外头冷。”说着就去掀盖在身上的皮衣。

他摁住她的手,“不需要,我去去就回,不走远。”

明蓁不理他,还是把皮衣拽下来,递给他,“这里有火,我不冷,你穿这么点儿出去冻病了怎么办?”

他忽然有一阵醉酒般的醺然,人就有些迟钝,而明蓁已经抖开了衣服给他披上,扣紧了扣子。

他想起了什么,拿了枪给她,“会用吗?”

明蓁摇头。陆云从耐心教了她一会儿。“把枪放到手边,山里有野兽,万一闯进来,可以防身。我很快回来。”

“你不用吗?”

“我有枪。”

明蓁笑着点了下头,“那你小心。”

明蓁看着他消失在洞口,脸上的笑倏然退了去。她抱膝坐在火堆旁,头斜靠在膝头。她在想,若是趁着他不在,逃走的机会有多大。不过这念头也不过一闪即逝,除非她打算把自己冻死在山里。那么沈彻的婚礼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那一天,她无论如何都必须离开。芳菲和小四就是她的家,她已经失去一个家了,不能再失去这个家。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家呢?

她忽然想起船票,忙去摸里衣的贴身口袋。谢天谢地,船票还在,幸好陆云从没有发现。陆云从……她望向洞口,想起他刚才的背影,心有点乱。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把所有的思绪都拉回来,既然没死,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明蓁静静等着,可陆云从迟迟未归。外头的朔风呼号不止,好像非要把人心闹慌才肯罢休。她好像听到了枪声和一些奇怪的声音,她警觉地把枪抓到手里,可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是在打兔子?

没有手表,不知道陆云从到底出去了多久,但直觉不对。除了有些饥饿,她体力恢复了七八成。没有鞋子,走不了。明蓁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了枪走到洞口。

先被一阵寒风吹得一个哆嗦,雪倒是不大了,天黑,看不远,只觉得那远处林木黑黢黢的暗影里好像藏着恶鬼。她试着走出去一些,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侵袭上来,冻得人瑟瑟发抖。她咬着牙,才走没多远,就发现一片凌乱的足印和血迹,那足迹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仔细分辨着,先有一串动物的足迹自远及近,像是野猪的脚印,但这足迹在洞口附近就消失了,然后和人的足迹一起转向了别的方向。那野兽像是被什么引开到了别处。

她听人说过,净云山上的有野猪有狼。那公野猪七八百斤重,獠牙锋利,没人能经得起野猪獠牙一顶。就是老猎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轻易放枪。

她猛然意识到,如果他遇到了野猪,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就可以逃走?或者,她只要等到天明,若他再不回来,那么就说明他再也回不来了?

明蓁出来这么一刻就冻得受不住了,忙返回洞里。她坐在火堆边,慢慢揉着没有知觉的双脚,天地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声音。

洞里的柴火还有不少,足够支撑到明天,应该都是他捡的。火堆上吊挂着一只破瓦罐,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她又出去抓了几把雪回来,将雪水煮开。等他回来就有热水喝了。可,他要是再也回不来呢?

明蓁望着那火苗出神,有一瞬间,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他回来,还是不要回来。

那雪水沸腾了,白色的水汽氤氲,然后水汽变少,水也煮干了。她挪开了瓦罐,她觉得架在火上烤的不是瓦罐,而是她自己。

明蓁猛地起身走出山洞,向着脚印相反的方向走。她想飞奔而去,却明明感觉到有什么拽住了她的双脚,每迈一步,就艰难一分。最后她停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骂了自己一句脏话,然后转身向着脚印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叫,“陆云从、陆云从!”脚印夹杂着血迹斑斑,她顺着那杂乱的脚印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先看到了一只死猪的尸体,但周围却没有陆云从的身影。她试着摸了一下那野猪,尸体还有些许温度,还没有变硬。可陆云从去哪里了?

她站在风雪里,寒意刺骨,前所未有的无措和茫然随着那寒意一起在侵蚀着她。她攥紧双手,浑身的肌肉紧绷,好像这样就能抵御所有不可抗拒的命运,告诉它她的永不屈服。

她拢起双手大喊,“陆云从、陆云从!”

陆云从刚才并没有离开洞口太远,他在山里生活过,知道猎人惯常下捕兽夹的地方,便直接寻过去碰碰运气。运气不差,捡到了一只被夹死的小野猪。他拎着小猪往回走,还没走到地方,就遇到了四处寻小猪的母野猪,正在往山洞那里靠近。

他想也没想就发出动静将母猪引开。净云山的母野猪虽然没有獠牙,亦有可怕的攻击力,他边跑边开枪,瞄不准,猪皮又厚,那野猪一时打不死,受了伤就发起狂来。为了安全,他必须往高处跑,或者爬到树上,但还没等到他爬上树就被那猪给撞翻了,头撞在了树干上昏了过去。

明蓁是在一棵树下发现的陆云从,他身上有血,她一时不知道他伤在了哪里,颤着手探了探他鼻息,还有气。她忙去拍他的脸,“陆云从,你醒醒,你醒醒!”

陆云从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从昏迷中转醒。睁开眼睛,细密的雪自那深邃无边的天际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如光阴过客,不能停留。一瞬间,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恍然浮生若梦,沧海成尘。

渐渐地,他看到了一张脸,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又闭上了眼。

明蓁叫不醒他。万一血腥味把狼引过来了,他们两个就死定了。明蓁仰头看了看四周,长叹一口气,麻利地脱了陆云从的靴子穿到自己脚上,否则她没办法在雪地里走回到山洞里。她费力地将他背到背上。还好在码头做过扛工,晓得怎样的姿势和发力能背起重物。

她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很多钱吧,才让他们这辈子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她骂骂咧咧背着陆云从艰难地往山洞处走。路过那头野猪时,满是可惜地咽了口唾沫。

姑奶奶再也不欠你的了!明蓁想。

陆云从在她粗重的喘息声和鞋子与雪的摩擦声里再次清醒过来,但他没出声,只是认真地听着她骂天咒地,感受她脖颈间冒出的热气——她一直是这样热气腾腾的一个人。

原来刚才不是梦。她来找他了,她没有丢下他,从那一张脸出现在他的视野时,他就原谅了她,尽管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的梦。

发现她衣服里藏着的船票时,他一点都不意外。她在骗他,一直都在骗他。他一点也不吃惊,这才是他的明蓁啊。但仍有难以遏制的恨意翻涌,疯了一样想要掐断她的脖子,一口一口撕碎她,吞进肚子里,让她从此再不能离开!但他忍住了,把船票放了回去,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会无情地把他丢开,也会心软地把他寻回,她心里是有一些不舍与不忍的吧?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明蓁。”他感到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重。

明蓁怔了一下,忽然轻笑出了声,“嗯。”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用,我背得动,快到了。”她使劲将他往上托了托。

她是那样的倔强。可他知道,或许她只是想还他的债,让她的逃离心安理得。他的鼻尖发酸,眼眶灼热,头倚在她颈边。他不知道会这样心疼倔强的她,又可怜那个爱而不得的自己。

明蓁把陆云从背回了山洞,让他靠在刚才她靠着的地方,听说有一只小野猪的时候,又跑出去把洞口附近的那头小野猪拖回了洞里。她手软脚软,累脱了力,仰面一躺,躺到了他身上喘着气。两个人各自心事重重,一时无话。

“明蓁。”他忽然开口。

“嗯?”

“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一些。”

“你小时候最喜欢什么?”他想知道她的一切,他发现,他从前或许只想要她这个人,现在,他想要她的全部,也想给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明蓁想了一下,“布娃娃。”

“为什么是布娃娃?”为什么不是木头的,瓷的?

“布娃娃多好,人见人爱,被人搂着抱着。它没有心,你扔了它也好,你揪掉它的胳膊,揪掉它的腿也好,它都不会痛。然后随便缝一缝,又是一条好汉。”明蓁轻轻笑了起来。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人都曾是顽石,不过被海风海浪磨砺成沙,渺小而微不足道,堆砌在尘世里,被命运任意捏弄、抹平。

“你呢?”她问。

“买一座大宅子,种几棵玉兰树。春天的时候,坐在玉兰树下喝茶看云。”

明蓁轻笑一声,随之坐起身脱了鞋子,“那你真好,梦想成真了。”

并没有。他想。

明蓁搓着没有知觉的脚,陆云从见了,脱了身上的皮衣让她穿上,把她的脚拿过来放到怀里,轻轻帮她搓揉。“还想要什么呢?现实一点的。”他可以给她的。

明蓁自己也没力气了,由着他去了。她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火光在洞顶上跃动。“自由,走到很远很远,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但说完自己笑起来,好像也不现实。她不要被人操控的人生,她也不要心被什么人掌握。

“远走高飞就能自由吗?人活于世,都困在牢笼,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牢笼。有人困在身份里,有人困在仇恨里,有人困在欲望里,至死方休。换一个地方,不过就是换一处画地为牢罢了。”

她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你呢,困在什么地方?”

陆云从深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感到她的脚已经回暖了,这才放下,向火堆里添了些柴。

看着他的身影,明蓁忽然问:“你为什么不跟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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