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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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迪看了他一眼,不发言语。那个人无趣,只是走远后,还不忘记在牛背上看看小迪。

小迪一步一步向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

六岁离开这里,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离开的时候,这里都是矮小的土坯房,现在放眼望去,全是青砖红瓦的大楼房。

小迪走近家门的时候,原来的老房子还在,只是破得不成样子。老房子边上竖着一幢大房子,好像新建不久,却把老房子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生母正坐在新房子里和一桌人打麻将。在下家推牌说“糊了”时,她竟一推牌,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又打滚,说她生活费全没有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其他三个人看着她又哭又闹,糊牌的人只有把钱还给她。

她一拿到钱,就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撸了一把鼻涕,又坐回桌前,要求接着打。

桌上的人一脸鄙夷,但这个女人实在是骗死骗活真耍赖。

小迪将一切看到眼里,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妈!”

一屋子的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生母码着麻将的手停滞在空中,瞠目结舌的样子,滑稽得像个小丑。

那个女人显然是认出她来了,脸一沉,把麻将一推。

“你回来干什么?”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反感她。

小迪苦笑了一下,从包包里掏出钱夹,打开钱夹的时候,那女人够着脖子斜着眼睛看着,看到里面厚厚一沓,她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特别是小迪将钱掏出来,放到她面前,对她说“妈,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时,那女人的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两颗大门牙的牙缝稀松,脸上还长出了老年斑,看上去刺眼又狞狰,即使笑起来,也难看。

她说,她想回来住住。

她说,这几天晚上,跟您睡。

她想体验母女间久别重缝的亲情,可是,真的睡在一张床上,她又不习惯这个女人离她太近。听到这个女人的呼噜声,她拿开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重新躺下的时候,背对着身子靠着这女人,只听得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似越来越远,便恍恍惚惚中睡去。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那看到她时,就笑嘻嘻地说:“迪子,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鸡蛋羹,来,坐这里!”

香气直冲鼻子的时候,她端起碗来。

她突然不怪她了,她满足得有些可悲,她的饭还没吃到嘴,那女人就说这村子里的人都盖了新楼房。

言下之意是,让她拿钱出来盖一幢。

可不可以让她把这碗饭吃完了再说?

可不可以不要在我以为你真的关心我的时候,别这么快把你的真实意图,这么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来?

她苦苦一笑,将碗放下了。

“盖!”

她说:“我有钱,我们盖幢新房子吧!要多少钱?”

“在自家地上盖房子,十万块就可以盖很好的啦!”

她苦苦一笑:“行,一会儿我就去银行取钱!”

那女人喜笑颜开。

“我家的迪子出息了,我家迪子真是给我们家长脸了!”

她闻着这油腻的饭香,突然间就饱了。

那女人还在催她:“吃啊,你吃啊!”

她放下了碗,搁在了桌子上:“吃不下了!”

傍晚,拖拉机拖来一大车红砖的时候,小迪戴着帆布手套,帮着搬砖。

她居然还能看到拖拉机,呵,真有意思!

木头做的长凳上搁着一排青花粗瓷碗,有好几个都缺了口子。碗里倒着水,在动静下一荡一荡的。她的生母在一边,乐得脸上笑成一朵打蔫的花。跟来看热闹的同村说,这是我姑娘出钱给我盖的。然后,她拉着她认亲,说,这是二表舅,这是表舅母,这是大伯,这是小叔伯……

她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亲人。

小迪一个一个叫了过去,他们都夸她漂亮了,都夸她出息了,可是……她不漂亮、不出息的时候,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肯认她?

第二天,房子破土动工,工头问小迪的电话号码,说是方便联系。

小迪将电话充电,开机后,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陈老母的电话号码。

小迪怔了怔,还是接通了。刚刚叫了一声“妈”,陈老母在电话那头哭出声来。

“媳妇啊,你到底去哪里了呀?宁子到处找你,路上遇到抢劫的,他被捅伤了,住在医院里,现在还没醒呐。”陈老母捂着电话哭了起来,“媳妇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妈心里乱得跟煮粥一样,你倒是去哪里了呀……”

挂上电话,她的泪腺在一刹那崩溃。

生母拢了过来:“迪子,你这是怎么了?啥事哭啊?妈给你做主!”女人边说边撸起了袖子。

小迪吸了吸鼻子,用手背将眼泪抹去。

“妈!”

她红着眼睛,凄然地笑着唤她。

女人一怔,马上回过神来,响亮地答了一声:“唉!”

“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

“回城里。”

“你才住两天就走啊?”

“我本来就是抽空回来看看您和爸的!”

生妈突然连连点头,拉住了小迪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连连说道:“那是那是,城里人都忙。”说完后,她看着小迪,竟催促道,“那你回去吧!”

小迪吸了一口气,将心酸给压住,笑着转进屋里,开始整理东西。

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提了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好些东西。

“妈!”她微笑着说,“这是保暖内衣,很暖和的。这个是弟弟的,二十多年都没见到他了,这次回来,也没有见到他,不知道这衣服合不合身。

那女人说着“合身合身”,看都没看,就把小迪手里的衣服抱走,生怕她不给她。

小迪从昨晚上就没有看到弟弟,从生母的唠叨中,知道他是染上了赌瘾,出去打牌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弟媳早就跟他呕气,带着一对儿女,回娘家去了。

不管女儿走多远,这生母都不惦记。可无论儿子多不争气,她半夜都会给他留门,早上给他做好饭,等他回来吃。

“妈……”

“啊?啥?!”

“我的头发有些散了!”

她转移话题,对着女人说:“有梳子么?帮我梳下头行么!”

女人忙应着:“唉唉唉,有有,等一下,妈去里屋拿。”

女人去了里屋,再次出来时,迈过脱了红漆的门坎,拿了一把没刷漆的小马扎,拿到小迪面前。

女人松开了小迪的头发,使的劲大了一些,将黑色的橡皮筋从她的马尾辫上扯下来时,拉断了一些头发。她慌了一下,急问:“痛不?迪子?”

小迪吸着鼻子,摇了摇脑袋:“不痛,我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呢!”

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有点心酸。她给小迪梳着头发时,一缕头发没梳好,就去用手扒。

“妈……”

“啊?”

“您的手好粗啊!”

女人腾出一只手来,反转过来看看自己的手心,上面布满了老茧和新伤旧伤的血口。看的时候,小迪说:“都生老茧了!”

女人哀叹了一声:“庄稼人,哪个不是打小就满手老茧了,哪里能跟城里长大的人比啊?你看你这皮肤,日头底下,都反光了,我们却是黑得流油。比不得,比不得啊……”

只听得小迪轻叹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您最辛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帮到您。您生我一场,我一点孝心都没敬上。其实我有些后悔,那时候……被送回来的时候,被你打的时候,忍忍就好了,干什么要跑回去啊?干什么要……跑回去呢……如果不跑出去,我可能又是另外的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会担心,也没有想过您会难过。我那时候还小,没办法体谅当母亲的心情,让您为我担心了。”

话说完时,女人将小迪的头发梳完了。小梳转过了身去,泪眼莹莹地看着红了眼睛的女人。

“妈,您原谅我好么?原谅我……不懂事,好么……”

这话说得女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心底涌上惭愧。想哭了,鼻子发痒了,也不顾形像,拎起袖子来,就用补了补丁的旧衣袖子去拭鼻子。拭完后,就冲着小迪嚷:“迪子,你告诉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从刚才接到电话,你就不对劲了。到底遇到了什么,你跟妈说啊?妈是没啥能耐,但谁欺负我姑娘,我拿我这条老命跟他抵上了。”

她看着生母,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地唤她:“妈……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想你们了!抽空回来看看你们,真的,特想。刚才的电话,是上司催我回去,我想我才回来就要走,我真的舍不得。”

“迪子,啥叫舍不得啊?你有空就回来啊。”

“妈,我很忙……”

“没空的话,妈去看你啊!”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闺女,妈还不知道你住哪里呐!你这些年还好么,算一算,你都大三十了吧?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啊!”

“嗯!”

“到底解没解决啊?”

她摇了摇脑袋:“还没!”

女人急了:“这怎得了?都这么大了!”

“忙啊!”

“再忙,也不能忙成这样啊!”

“嗯,听您的,不忙了,我一定把自己嫁了!”

“那行,你没空回来,妈去看你!”

小迪说:“我跑业务呐,到处跑,分到哪里是哪里。”

“怎么忙成这样啊!”

“妈!”

她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唉!”

“我昨天去镇上的小银行取钱,银行太小了,超过五万要提前预约,他们不肯兑现,所以,我只取了一万,剩下的在这卡里,密码是你将我送走的那天的年月日”

小迪递过卡,她接过了,哦了一声,问:“你被送走的那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小迪告诉了她。女人点头说:“记下了。”念经似的念叨了一会儿。

“妈。”

“唉!”

“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说啊,迪子。”

“我……是什么时候生的?我妈……,我是说养我长大的妈说,我的生日,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是她把我抱回来的日子,我……是什么时候生的呢?”

“哎呀!”女人一脸苦思道,这谁还记得啊,反正就是大冬天,下着雪的时候生的你。”

“具体日子呢?”

“真的不记得了。”女人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刚刚你告诉我的密码是多少来着?打个岔就给忘记了,年岁大了,看这记性……”

她是她女儿,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她连她是什么时候生的都不知道,好像她的一生,都是这样的笑话。她笑了一下,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拿出笔来,将密码写好给了生母。生母拿到手上,折了又折,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荷包里。

小迪算了一下人工和材料费,那张卡里的钱,只够盖这房子盖一半。

就像她养她养了一半,其它的,就自己想办法。

这时,令所有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朱小迪一下子跪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惊了,伸手去拉小迪。

“你这是干什么啊?迪子,有什么话,起来说啊……”

小迪反拉住她的手:“妈,谢谢您!”

她泪流满面地说:“谢谢您把我生下来,谢谢您。”

她俯下身去,给她叩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叩进了女人的心里,她像脚下泼了一瓢水一样,跳起了脚来。

陈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眼前好像蒙着一层光,接下来,看清了挤在病房里面的人。

陈老母哭得眼睛都肿了,扑过来,就一手拉住陈宁的手,另一只手就去摸陈宁的脸。

“宁子,你醒了!你醒了,宁子?”

陈老母哭得老泪纵横,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激动地重复着这些话。

他的手腕在输血。他想说话,却只感到声带发紧,很艰难地说:“我……没事了,妈……别哭啊!”

陈老母扑在儿子身上,号啕大哭。陈宁的朋友们都来劝她:“阿姨,别哭啊,宁子这不是醒了吗?”

陈宁的老爸红着眼睛走过来,将陈老母拉住,嘴里边念念叨叨,边把陈老母给拉了出去。在走廊里的时候,他低唬一声:“够了,别哭了!儿子好生生的,你哭什么啊?”

陈老母老泪纵横:“老头子!陈宁抢救的时候……我忍着不敢吭声,这会儿我哭出来,我心里好受一些!”

她竟一把搂住陈宁老爸的胳膊,哭嚷着:“这孩子都当爸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啊,啊?我都一把年纪了,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吗?这臭小子哦,这个臭小子……”

老夫劝着老妻:“好了好了,老婆子,别哭了别哭了……”

病房里,大伙儿围在陈宁的床头。

这件事情,是唐欣最先得到的消息,她的表妹要结婚了,她就联系陈宁,预定服务。这时的陈宁在手术室做缝合手术,陈老母拿着他的手机,接过时,唐欣就知道了此事。唐欣知道此事后,马上赶了过来。自她的婚礼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因为没有必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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