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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半个月亮爬上树梢。

临熄灯前的半小时,往往是女生宿舍最热闹的时候。这一天,我们宿舍的人络绎不绝,她们大多是颜舒舒的客户。她的新货是一种很特别的项链,银质,细长的链绳搭配吊坠,吊坠的造型是一个灵动可爱的小机器人,全身镶满水钻,最特别的是,机器人的眼睛是用两颗明亮的水晶镶嵌成的,虽然小颗但切割得异常细致,在灯光下显得璀璨夺目。

据说这就是Prada(普拉达)今年大热的新款小机器人项链,很多明星都有佩戴,在网上标价一万八,但颜舒舒弄来只花了几百块。更有噱头的是,她给每个来参观的人都发了一只塑料手套,坚决要求她们戴着手套才准摸。她煞有介事地拎着那根链子,放在自己的台灯下晃了晃,每人的脸上就闪过一阵反射的银光。她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真金不怕火炼,你们尽管去验货。近点看,多近看我都不怕,就怕你们弄脏了它。”

她的理论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女生们纷纷唏嘘不已,赞叹有声。

“我真是太好运了,遇到这批货,卖家答应全留给我。一共有八根呢,每颗水钻颜色都不同,最好看的是这种粉色——”颜舒舒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册,哗哗哗翻到某页,指给大家看,“像不像贝伶妃那款液体腮红最浅色?”懂的人纷纷给予首肯。不到半小时,跟她订货的女生就有五六个,熄灯了还有人来敲门,结果被吴丹赶走了。

“你不要一根么?”颜舒舒对着吴丹哼了一声,凑到我床边,把戴着塑料手套的手伸到我面前,就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和依稀的月光,别的不说,只那粒水晶就显得光彩夺目,确实非常漂亮。

“无论作为收藏升值,还是送人作礼物,都好有面子呢。”她像电视广告里的主持人一样声情并茂地对我说,“马卓我跟你说,一般的我不劝你,好东西我才想着你呢,我最近刚买了台单反,把钱花光了。我要是有钱啊,早自己全买下来了,坐在这里等升值,才不卖给那些个不识货的花痴女生,三块五块都要还来还去的,还得我烦死了。”

“烦你就别卖!”我上铺的吴丹说,“好好的宿舍,给你弄得像农贸市场!”

颜舒舒提高声音说:“同学,同在一片屋檐下,讲话不用这么难听吧,见我赚了钱,也不必这么眼红吧,再说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大不了请客吃饭咯。”

“谁爱吃你的饭,就知道钱钱钱,赔不死你!”吴丹骂完这句,脸朝里,任凭颜舒舒再说什么,都不再回一句嘴了。

“乌鸦嘴!”颜舒舒骂骂咧咧,“我要是哪天真的赔了,就撕烂你的嘴。”

“好了。”我拉她一下,“大家都睡了,你就别闹了。”

“好,不闹。”她朝我挤出一个笑脸说,“我听马卓的。”

我知道她是要刻意地拉拢我,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女生的那种所谓的小团体,要我加入那样的明争暗斗,门都没有。

可谁也没想到吴丹的话真得到了应验。几天后,当女生们聚集到我们宿舍来找颜舒舒要货的时候,她竟然拿不出货来。

“得再等几天。”她说,“最近查得比较严,再等几天就好了,给个面子嘛。”

“没货就算了,退定金吧。”有女生提议。

“定金我都交给别人了,咋退啊。”颜舒舒面露难色地说,“再给我几天时间,一定让你们满意。”

那个周末有于安朵的汇报演出,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但我说服自己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每个班去五个人,我要是不去,我们班那个位子就会空着,老爽面子上也不好看。回头他要再问我不肯去的原因什么的,烦都给他烦死,不如去坐一坐反倒清闲。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剧场的灯已经熄了。我正在寻找我的位子的时候肖哲从旁边冒了出来。他轻轻地拉了我一把,说:“跟我来。”

我在他的带领下,绕过电视台的摄像机,在十排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演出很快就正式开始了。于安朵跳舞前,还有一个高二的女生弹了一首钢琴曲做为助兴表演。我从没有现场听过钢琴演奏,确实有些震撼。

原来音乐,真的有让人心悦诚服的美。

终于轮到于安朵出场了。四周的灯光全熄灭了,只有舞台上一束追光照着她,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芭蕾服,跪在地上,头向后仰,腰部像被一把小伞撑起似的,渐渐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她洁白的脖子和腰部的线条一样柔软而契合,她双手轻轻举起,上下扇动,像极了一对羽翅。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的一条腿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又迅速立起来,两只脚变做脚尖点地,眼花缭乱地转了不知多少个华丽的圆圈。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她舞动、翩飞,直到耳边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她跳得真好,简直,惊为天人。

见我不说话,肖哲说话了。“也就这样吧。”他很不屑,“我看过杨丽萍的独舞,比那差多了。”

我在心里莞尔,颜舒舒说得没错,他果然很吝啬赞扬女生。虽然我不算专业的观众,但也知道杨丽萍和于安朵跳的完全不是一个范儿的。

我和大家一起由衷地为于安朵鼓掌。

肖哲牵强附会的批评没能得到我的赞许,他又不自在地侧身问我:“马卓,结束后你去哪里?”

“回家啊。”我说。

“这么晚,没车回县城了,你爸来接你的么。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说,“我家搬市里了,离学校很近的。”

“哦,”他说,“真好。”说完,他也开始没来由地用力鼓掌。

我忽然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她的舞蹈,或者会不会此时也正在花蕾剧场的某个角落为她陶醉呢。我的脑子里又像钻进了一条八爪鱼,开始胡乱伸展思绪。我摇摇头,把遥远的触须收缩回来,拿出包里的水杯来,喝了一大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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