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绝不会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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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神魔大战结束后,随着诸位源生天神的消散,第一位神君的陨落引起了神界的大恐慌。随后接二连三,无数神君神女跟着陨灭,先是身体的一部分变作透明,短则数月,长则数百上千年,神之躯尽数化作空白之后,天神便不复存在,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那时候,她也像其他神君一样,怕某天突然发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透明的光屑。

泰和陷入沉睡后的某天,韩女的双足变成了透明的,谭音替她用神水晶封住双足时,她似乎并不太恐惧,不像其他神君那样痛苦最后变成麻木,她甚至在笑,眼神微妙,笑容奇特:“这一天终于来了。”

谭音心中难过:“韩女,你不要怕,我会尽力替你保住身体。”

韩女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叹:“我一点也不怕,我只是在想……终于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我的劫数。”

“劫数?”她不懂。

韩女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羡慕,还有一些很深邃的意味莫名的东西。

“你的劫数什么时候开始呢,无双?你脑子里真的只有做东西?”

她还是不懂,韩女再也没解释过,直到今天。

她的劫数终于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谭音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识猛然转身出了木屋,茫然四顾,周围荒烟蔓草,残雪飘摇,杳无人烟。

天下之大,她竟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她也要陨灭了,像那些消散的神君神女一样,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存于这个天地间。

她忽然感到一阵极度的不舍与悲凉,眼前的一切景物仿佛瞬间消失,她眼底一片空白。

现在要去哪儿?她还有多少想要做的事?多少没有完成的心愿?谭音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这空旷又繁华、可恨却又无比可爱的世界,日升月落、春风秋夜、白雪红莲……她将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放任神识乱飘,不知飘了多久,似是来到一处农庄,天快要黑了,天边深红浓黑相互交织,一对农家少年男女在田埂边,在霞光里互相追逐嬉戏。

谭音茫然地从他们身边飘过,没有人能看见她,那少年似是终于追到了少女,抓着她的手笑道:“你喜欢我,我知道的!”

“说你喜欢我”,似乎也有人与他说过同样的话,谭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那对少年男女初涉情海,欢欣无限,低低地说着许多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话。

“咱俩死活在一处,一辈子。”少年炽热地许诺。

一辈子?她也对一个人说过一辈子吗?

谭音眼前忽然一阵模糊,泪水倾泻而出,无穷无尽一般。她怔怔地望着天边渐渐淡到极致的霞光,夜色吞噬了天穹,甜蜜的少年男女手挽着手回家了,天地间只剩她一人茕茕孑立。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做东西,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再一个魂在凡间徘徊。那时候她从不懂什么叫作孤独,后来遇见了泰和,她觉得两个人果然比一个人有趣多了,可是泰和与韩女在一起,抛下了她。

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感觉到那么深刻入骨的孤独。

她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就这样继续孤独地度过她的残生?

傍晚时分,小洞天又开始飘雪了,洋洋洒洒下了一个多时辰,又停了,没一会儿,天顶反倒露出一轮光华璀璨的月亮,湖畔积雪的杨柳仿佛被镀了一层银。

源仲掸掉肩头的积雪,缓缓起身。又是一天,姬谭音没有回来。

回到温暖的小楼里,源小仲苦着脸端上一杯茶,又开始埋怨:“主人还不回来,人家好想她!她见到可爱的源小仲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痛!”

源仲上下打量他,皱眉道:“你怎么那么唠叨?是男人就闭嘴。”

源小仲怨气冲天地指着自己歪到锁骨上的脑袋,绝望地吼叫:“你变成我这样你不唠叨?你不会弄就别弄啊!我的花容月貌被你弄成这个怪样,还不给我说!还有,我又不是男人,我是机关人!”

他太激动了,歪到肋骨下面的胳膊“扑通”一声又掉在地上滚了老远,源小仲赶紧弯腰去捡,结果勉强用烂木头凑出的左腿再次断开,他“哗啦啦”地摔在地上,脑袋滚得更远。

源仲将他乱七八糟的身体随便用糨糊粘好,再把脑袋安回去,源小仲看上去快哭了:“大仲,我恨你!”

源仲懒得理他,径自上楼回房,推开门,墙角放着一张木案,上面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木料与铆钉之类,还有好几本线装的工匠指南类型的书,都是他上次去归虚买的。

墙角竖着一只怪模怪样的机关人,成型大半了,虽然有手有脚有头有脸,但脑袋大如南瓜,四肢粗短,五根手指倒是都雕出来了,却一般长短粗细。脸上的五官也都有,可两眼的窟窿大约挖得太大了,导致他塞了两颗巨大的黑宝石进去,衬着尖如刀锋的鼻梁与铜盆大口,显得又滑稽又可怖。

源仲盯着机关人看了老半天,发出不满意的叹息声,可他也实在没法做到更好了。

他将买好的真人头发黏在机关人的头顶,上下左右仔细看看,确认没贴歪,这才取过衣架上的白色女裙,替它一件件穿好系带。一切弄好,他后退数步,除了机关人无可救药的水桶腰,它乍一看还是很有姬谭音的风采的——源仲违心地称赞一番,取了木梳替它将披散的长发轻轻梳理,绾成谭音平日里最常绾的发髻。

最后取了青铜棒插入它颈后的小孔内,小心翼翼拧了数圈,这机关人登时开始手舞足蹈,滴溜溜地原地转圈,足足转了十几圈才停下,然后手足并用地朝楼下走去。大概由于制作技巧问题,它下楼的时候十分笨拙,一脚踩空,“乒乒乓乓”滚到了源小仲面前,把他吓得花容失色。

“你、你做了个什么怪物!”它尖叫。

源仲咳了一声,将满地乱滚的机关人扶起,它继续手足并用地走向小楼外,一路向结冰的湖面行去。

“你、你、你居然把它打扮成主人的模样!”源小仲的木头下巴快要掉下来,“你这样污蔑我尊敬伟大的主人!”

源仲皱眉:“闭嘴。”

他慢慢走出小楼,只见那个机关人已经走在结冰的湖面上,隔了那么远,月光清冷,它的长发与白衣被夜风吹拂得缓缓摇曳,像是高胖版的谭音。

源小仲简直不能忍受,嗤之以鼻:“我都说了你不会做就别做……”

他怒视源仲,可是大仲根本不理他,他笔直而且专注地看着湖面上那个拙劣的背影,目光中有一种奇异的狂热。这一片目光令源小仲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走出去,走到湖边。

湖底的老鼋体贴地破冰浮上水面,将翠绿的扁舟托在背上。

一湖雪,一天月,源仲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癸煊台上,身前是那个神女,衣衫翩跹,长发婉然,他快要追上她了。

机关人停在湖心,开始可笑地原地绕圈,一面来来回回地绕,一面发出尖锐笨拙的声音:“姬谭音!姬谭音!我是姬谭音!”

源仲不由得失笑,真的与她做的没法比,叫他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她看。

湖面上的风声安静却又萧索,只有机关人尖锐的声音来来回回地反复喊着那几个字。银光璀璨的月亮很快又被乌云遮蔽,没一会儿,风渐渐大了,细碎的小雪缓缓落下。

源仲缓缓在船头坐下,手指一招,一座小小的酒几凭空出现在身前,上面有一把翠绿冻石的酒壶,并一个小小的同色冻石酒杯。风雪包围,他自斟自饮,看着机关人一圈圈地笨拙转着,倘若可以这样,一瞬间就过去了千年岁月,不用细细体味千年一个人的孤寂,多好。

“源仲!源仲!小源仲!”

好像有人在叫他,源仲举杯的手僵了一下,惊愕地看着湖心那个机关人一面转一面笨拙地尖声叫着他的名字:“源仲!小源仲!”

他愣了好久好久,忽然将酒杯丢出去,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转瞬间便落在机关人身前。

谭音将神识潜入这个机关人的内部,看着它内部拙劣的构造,不知道为什么想笑,而且她真的笑了。

她并没有抱着源仲还留在小洞天的希望,她只是想回来再看一眼,她离开得那么狼狈匆忙,回来得也是那么悄无声息……或许她更像是逃回这里,逃避那种刻骨的孤寂,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源仲。

直到见到这个怪模怪样的机关人,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果然是偷偷躲在房里做机关人,还瞒着她,做得这么糟糕,怪不得不好意思给她看。

谭音心中的阴霾一时间不知跑哪里去了,玩心突起,神识潜入机关人内部,见镶嵌在喉咙部位的皮膜制作手法太简单,她忍不住技痒,替他小小改了几处,机关人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眼见源仲飞奔过来,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地上,她得意地笑了,他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奇地大叫或者怎样,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机关人,眼睛里仿佛藏了一团火。谭音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心虚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再次攫住她,她缓缓垂下头,听见他低低唤一声:“谭音。”

她没有回答,事实上就是回答了他也听不见。

“谭音。”他的声音忽然变大,“你在?”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眼前的机关人一遍又一遍愚蠢地转圈,可笑的发髻被风雪吹得乱七八糟,它在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源仲!小源仲!姬谭音!我是姬谭音!”

它那巨大的黑宝石做的眼睛暗淡无光,忽然,像是发条走完了,它骤然停住,双手无力地垂下去,一动不动。

源仲低头看着它,声音很轻:“谭音,我知道你在。”

谭音垂着头,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胆怯似的将它们缩回袖子里,下一刻,源仲忽然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将机关人笼罩住,也罩住了她,他身上带着风雪的冰冷的气息,混杂着挥之不去的幽香。

谭音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的下巴,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着,良久,浓厚的白雾从他唇边溢出:“我知道你在。”

是的,她在,她回来了。

可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吗?带着那具开始陨落的躯体?还是无声无息地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等待他的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白雪落了他与机关人满头满肩,源仲缓缓放开它,忽然笑了一下:“一起回去吧?”

他拧动发条,牵着它的手,踏着湖上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小楼。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嗯……好。”

源仲转身,那一湖雪上立着白衣的神女,冷浸溶溶月,对他露出赧然的笑。

是梦耶?非梦耶?

源仲出神地凝视着他的神女,她没有收敛自己的神光,清光笼罩她周身,看上去像茫茫白雪中的一团小月亮。

她的五官与曾经的那个凡人女子的面容截然不同,长眉圆额,面容秀婉,比那个十七岁的凡人少女看上去还显得稚嫩些,然而气质清冷更甚,令人不敢亵渎。唯有那双眼,丝毫没变,隐藏着专注而浓烈的火焰。

三个甲子的时光呼啸着从他眼前奔腾而过,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它们流逝的声音。

是跪下亲吻她雪白的鞋子,还是向她倾诉他对天神的思念与敬畏?

他忽然动了一下,缓缓朝他的神女走过去,像在那个梦里一样,他伸出了手。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意外的是,她手上套着一层白色的手套。指尖相触,源仲忽然用力握紧她的手——她是真实存在的,有骨有肉,柔软的手掌正在他掌心中蜷缩着,透过那层薄如丝的手套,可以感觉到她肌肤的温暖。

他低下头,迷惘而又狂热地望着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最后却只笑了笑,低声道:“为什么也戴起了手套?”

谭音想了老半天,才犹豫着开口:“因为……冷。”

“这是什么破理由。”他失笑。

谭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抬手摸了摸源仲身后那个机关人,看着它滑稽拙劣的五官,微微笑起来。

“这个……做得不好。”源仲难得有些窘迫,“别笑。”

“我很喜欢。”谭音替它扶正歪掉的发髻,轻轻说。

“真的?”

她认真点头:“真的。”

源仲放开机关人的手,它继续同手同脚地朝岸边走去,木头脚踩在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动作虽然笨拙,走得却飞快,眨眼就只留下一串脚印。

“那我们也回去。”他朝她古怪地一笑,突然张开手臂将她一把抱起,又颠了两下,最后举高高。她柔软而冰冷的头发落在他脸颊旁,身上那些令他眷恋的气息将他柔软地包裹。

源仲抬头看着她震惊的脸,眯起眼睛:“嗯……神女确实要重些。”

谭音惊得结结巴巴:“那、那你、你还抱、抱……”

他一本正经:“你不懂,这是我们有狐族见到天神的礼仪。”

很显然他在扯谎,谭音怀疑地看着他故作正经的脸,和他漂亮的充满神采的眼睛,最后不知怎么的她反而笑了。

“走,回去喽!”源仲双手收紧,箍住她的腰,一路捧着慢悠悠走回小楼,要不是源小仲乱七八糟的身体挡在路上碍事,他大约可以把她一路捧到楼上去。

“源大仲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居然抱个女人回来!你对得起主人吗?”源小仲胳膊断了腿也断了,只剩一截身体搭个脑袋,费力地仰头怒视这对“奸夫淫妇”。

谭音见到它不成人形的凄惨模样,赶紧跳下来去捡它落在门旁的手和脚,一摸之下却摸到了满手黏糊糊的糨糊,她愕然回头望着源仲,他耸耸肩膀:“他的工艺太高超,我不会弄,只能用糨糊勉强粘好。”

“放开我的手和脚!你、你这个坏女人!你、你、你……咦?”源小仲义愤填膺的声音骤然停了,它怀疑地瞪着谭音腰间的乾坤袋,她从里面取出很多他眼熟的工具,木锤、铆钉、青铜棒,还有一截制造他身体所用的万年樟木。

等看到她熟练地替它将手脚残缺的部分用樟木填补好,再用铆钉将手脚重新连接回身体,源小仲的木头下巴差点掉下来,它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谭音将他的脑袋扶正,“咔嚓咔嚓”用力扭了几圈,等脑袋终于停止转动的时候,它惊喜地发觉脑袋回到了原位!

“走几步试试。”谭音将工具收回乾坤袋,朝它温和一笑。

源小仲一把抱住她,尖叫:“为什么我是机关人!啊,我是木头做的,不会哭!可我现在真的想哭!主人!”

源仲嫌弃地一脚踢开它,拽着谭音上楼,恨恨地问:“不能给他换张脸?下次把他的脸用布遮住!”

上了三楼,却见源仲做的那只机关人停在他卧房门口,脚底的雪已经化开,地上一大滩水。门关着,它进不去,贴着门重复着同手同脚往前走的动作,源仲撤了门上的仙法,它一下就冲进了屋内,胡天胡地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停下。

源仲咳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谭音:“我也给它取了名字,叫小二鸡。”

小二鸡……谭音不由自主想起初见他的那些日子,这顽劣多疑又冷酷的大僧侣,就不正经地叫她“小鸡”。那时候的他一点也不讨喜,脸上挂着数不清的假脸皮,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比冰还要冷。

那时候,她心怀身为天神的高傲,对他所有感受与怀疑视若无睹,他们俩的关系实在够糟糕。

谭音回想这些过往,竟然莞尔,玩心又起,斯斯文文地行礼:“是,大僧侣殿下。”

他故意板起脸,将她的胳膊一拽:“大胆侍女,本殿下命你来我房里,教我把小二鸡变得美貌些,不许拒绝。”

好在他的技巧实在拙劣,小二鸡可以改动的地方很多,可他不肯让谭音出手,非要亲手改,她少不得用木料切成个人头大小的形状,一刀刀教他如何将五官做得更细致些。

一夜几乎眨眼间就匆匆过去了,清晨的第一缕日光落在窗棂上的时候,小二鸡的脸终于变得美貌许多,虽然依然粗糙,但猛然一看已经与谭音现在的轮廓有六七分相似。

源仲手里还捏着刻刀,人却已趴在木案上沉沉睡去,纵然他是仙人,但很显然这些天他过得并不清闲,眼底甚至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他熟睡的模样像个小孩儿,嘴唇无辜地微微翘起,浓密的长睫毛微微发抖,不知做着什么梦,把手里的刻刀捏得死紧。

谭音蹲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的脸。他长得与泰和截然不同,泰和眉眼生得特别和气,甚至可以称得上秀丽,成日笑眯眯的。源仲的脸乍一看却显得很冷漠,并不好亲近,可他的眼睛生得很柔和,妩媚地上挑,起初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冷意,后来寒冰融化,里面开始蕴含笑意,很炫目。

谭音干咳一声,站起来,取了床上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他微微动了一下,却没醒。

她吹了一口气,窗帘悄无声息地落下,遮住了积雪清晨略显刺目的阳光,一室寂静,只有源仲低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谭音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此时此刻,她并不孤独,至少,源仲在她身边。

她脱下手套,露出那些已经化作透明光屑的指尖,没有奇迹出现,半透明的指尖并没有恢复原状,她也没有看走眼,这具神之躯确确实实是正在陨灭。

她疲惫地将手套戴好,在乾坤袋里摸索片刻,将神水晶的匣子取出来,迟疑了很久,又放了回去。

浓雾遮蔽视线,谭音觉得自己在焚心似火地寻找着什么,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停地跑。

忽然,眼前红光大作,堕落成魔的韩女出现在她面前,韩女的身形是那么巨大,左手托着一块透明无瑕的神水晶,泰和安详地闭目沉睡其中。

“无双,泰和是我的了。”韩女笑吟吟地用赤红的双眼看着她,语调温柔,“他的左手再也回不来,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谭音张开嘴,想说话,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惊恐地看着韩女捏碎那块神水晶,泰和的身体也随之变成了粉末。

韩女的右手忽然伸出来,掌心托着另一个人,却是源仲,他似乎睡得正香,全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这个下界卑贱的仙人,死在我手中,是他的荣幸。”韩女巨大的手掌合拢,源仲的身体也变成了粉末。

谭音只觉浑身一阵阵发抖,她想要放出神力阻止韩女疯狂的行径,却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她低下头,她的身体全部变成透明的光屑,正在被风吹散开。

韩女哈哈大笑:“无双!你的人劫降临了!你渡不过这个劫数的!魂飞魄散吧!”

谭音猛然睁开眼,遍体被冷汗湿透,她回到了自己的神之躯中,却依然会做梦,因为身体开始陨灭的结果吗?

她大口喘息着,茫然四顾,这里是源仲的卧房,光线阴暗,源仲还趴在木案上沉睡着,呼吸香甜。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人劫……她确信自己听过这两个字,韩女成魔的身体,她也知道自己见过,可她就是想不起,记忆仿佛被什么人刻意遮挡,她无能为力。

她的人劫……谭音疲倦得不愿再去想任何事,在源仲香甜的呼吸声中再度合上双眼。

源仲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已有大朵大朵艳丽的晚霞。

他伏在木案上,微微抬高脑袋,谭音正坐在他身边,低头用刻刀雕凿一只造型古朴的木手镯。霞光映在她略显稚嫩的脸上,面上细细的绒毛与颈边落下的碎发都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女。

源仲凝视良久,忽然伸手,试探似的在她雪白的脸上轻轻抚摸一下,指尖触到的肌肤微凉而且柔软。

“醒了?”谭音还在专心雕凿镯子,头也没抬。

源仲见她明明长着一张十五岁的脸,说话做事却仿佛八十岁,老气横秋的,从一开始她就这样了,笑也好说话也好,从没有其他小女孩儿那生动活泼的样子,也不是那些受过良好家教的大家闺秀模样,反倒闷闷的,偶尔还死蠢死蠢的,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多大了?”他低声问,声音犹带慵懒的困意。

谭音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立即埋头认真算起来:“做凡人十七年,死后生魂在凡间徘徊四百一十五年,成神五千零五百一十二年……嗯,加起来是……”

“老太婆。”源仲不等她算完,立即给她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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