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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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天,像是被打了过多麻药的癌症病人,迟迟不肯醒来。等到醒来,却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几乎很快地逃离了人间。树叶好像一夜之间全部掉光,一切植物迅速脱水衰老化作灰烬。冬季随着一场寒气逼人的大雾袭击了整座城市。

出国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迫到家中唯一的“密室”的门也被打开,米诺凡找了清洁公司的人,将之打扫得干干净净,将那些老古董一般的陈设统统打包,能寄到加拿大的,已经先行寄过去了。

我和路理,只是周末见面。追回学分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知道他已经在筹备一个短剧的拍摄,准备参加大学生DV电影节。为此,他还特别找左左咨询音乐的事情,我没有问这个短剧到底有没有陈果参与,我决定做个聪明的姑娘,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的学习也很忙,除了复习高三的功课,还是要对付雅思。每天从早上九点就开始上课,阅读听力写作连番上阵,坐得久了就觉得枯燥了,不过老师都很有趣。

有一个教写作的东北老师,一口东北话从头贫到尾,逗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有时候上着课突然走神了,我就掏手机偷偷给路理发信息,老师上课说的好笑的英文笑话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给他,偶尔也抱怨哪个阅读老师的阅读课听了直让人打瞌睡,他回条信息说,钢琴系不练琴还得上这么多英文课。吓得我心头一跳,赶紧打哈哈搪塞过去,生怕露出一点马脚,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做雅思题的时候,我强迫自己完成规定量才能给他打电话。每天晚上背完单词,躺在床上睡觉前,想起这样的辛苦,竟有些类似高三时靠着想他的毅力苦苦熬过来的那些备考的心情。

当然我们也见面,周末,我变成他那间小屋的常客,因为,我是“大学生”。

也有好几次因为想他,我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撒谎学校放假或者请病假,他会很生气,“以后千万不可以。知道吗?”

虽然不可以,但我还会那样做,他依旧生气地说:“千万不可以。”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歉疚和想立刻说出真相的冲动。后来我终于变乖,只在周末的时候出现,我总是买新鲜的花带过去,一开始,我不确认他是否喜欢这些女孩子气的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所以,我乐得让他的屋子里充满花的味道——这是米砂的味道,新鲜的,不一样的。

我没有在那里再发现过充满烟蒂的烟灰缸,烟头都没有。

有一次,我提出教他跳舞。

“我们来跳舞吧。”我把小奏鸣曲的CD放进他的电脑,充满期待的向他提议,“让我教你,我在学校学会了新的舞步。”我拉起他的手,想要和他转圈,他跟上来一步,一个踉跄。我吓得差一点尖叫,他却得逞地笑着,说:“想要看一个残疾人最糗的样子吗?请他跳一支舞吧。”我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心里悔恨得一塌糊涂。他便用手指绕住我的长发,在指尖绕成几个圈圈,再慢慢松开,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表示原谅。

我们常常做的事,是看完一张碟,或者同一本什么漫画书和杂志,伴随着这样的小游戏:谁先看完一页,谁就说“好了”,先说“好了”的那个人便可以因此取笑对方的阅读速度,他最喜欢忽然在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蹭来蹭去,问我,“下巴梳子”好用不好用。

不得不说,在这个匆匆而过的秋天里,我们拥有的那点可怜的短小的时光,居然是我们认识以后最最静谧和私密的一段时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我没有再因为出国的事和米诺凡有过任何交锋,安心等待命运给我的裁决。不过我和米砾的雅思成绩相继出来,我得7分,米砾也奇迹般得到了6分,可以申请到不错的学校,米砾盛情邀请我去参加他的PARTY,还说请了不少天中的老朋友。

他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米砂你也拾缀拾缀,去买买新衣服,参加参加社交活动嘛。你看你现在这造型,头发长的跟女巫似的,你还是短发好看。”

我面无表情的说:“请不要和高三学生谈形象问题,一年后我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没那功夫美容美发。”

“你真搞笑。”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跷起二郎腿。

“什么?!”我充满敌意的问。

“哪有你这样的,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路理王子应该随你天涯海角一起走,而不是让你陪他流浪到人生的尽头。”

他满足于自己的顺口溜,陶醉了一番总结道,“总之,他应该为了你而考加拿大的学校,要知道,你已经为了他,选择了一个残疾……”

“住嘴!”我拿了一个垫子对着他打过去。

爱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人人都像他和蒙小妍一样简单又纯粹。

“你难道对你老娘的事都不感兴趣了么?”米砾说,“我敢保证,米老爷说的是都是真话,而且,要不是为了老娘,我们也不会移民去加拿大。”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

“我就知道我老娘死在加拿大了。”米砾说。

“米诺凡告诉你的?”

“不,”他说,“我猜的。”

我放开他,围上一条围巾,去琴吧找左左。

不能和路理见面的时候,我常常在雅思班下课之后去找左左。一整个十一月她都泡在琴吧里,为一个新的音乐剧谱曲。有空的时候,她就替路理的短剧配乐,她有一双修长到令我惭愧的手指,可以跨十一个琴键弹奏,许多复杂的曲子,她弹起来都不费吹灰之力。谱曲的时候,她画的音符又大又圆,那些蝌蚪文一个个像有生命似的,在一张张白纸上飞舞。

她总是威士忌不离口,因此满屋子都是酒味,每次从她那里离开时,我都必须喷些香水不可。

她送我许多世界名曲的唱盘,我买了一个小音响,夜夜在关灯之后播放小夜曲,有音乐的时候,我比较不容易想起那些烦心的事。

比如,陈果是不是还在悄悄关怀他;比如,他会不会发现我的谎言;比如,独自留在这里之后,我如何一个人过以后的生活。

关于这些,左左说:“烦恼来找你,才去应付。如不,任它沉睡。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第一大事。”

我没有从左左那里学会买醉,倒是学会了敞开心扉,我知道她了解和掌握着一些秘密,但我并不急于让她和盘托出,我已经等了很多年,我愿意继续等下去。我相信她和么么之间一定有些交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这个人也因此让我倍觉亲切。

我常想,如果没有出国事件,或许,这将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安宁的日子了吧。但生活好像总是这样,它永远不允许“永远”的发生。所有的安谧总有一天会被打破,所有的联系总有一天会被割裂,所有的快乐,也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我想到百度“沙漏”这个词时,正是第一场雪降临城市的那一天。

早晨醒来,拉开窗帘,地面有一层薄薄的微雪。这令我心情大好,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来,我打开电脑,打开百度,神奇的百度了一个词——“沙漏”,是的,它是联系过去的某样纽带。

出来的网页里,惟独“沙漏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当我点开网页时,我看到的那张面孔,令我刹那回到了过去。

是莫醒醒!

我几乎流下幸福的泪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我在这个名叫“江爱迪生”的摄影师的网页上轻易地发现了他的EMAIL地址,并和他取得了联系。说明来意后,他给了我醒醒在北京的确切地址。

完成这一切,在网络时代的今天,只需一天的时间。

莫醒醒,天涯海角,米砂终于还是找到了你。

我便带着醒醒的消息,飞奔去路理的家。

我想象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更加得意起来。

我要怎样开口呢?

“路理,这件事,你绝对想不到。”

“猜猜,我知道了谁的下落。”

“醒醒,我找到醒醒了!”

我一面走路,一面否认,一面一个人傻傻的微笑,直到掏出路理配给我的钥匙,打开了路理的家门。

今天不是周末,不是我们要见面的日子,但是,我要给睡梦中的他一个惊喜。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想要挠他的痒痒。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翻身之后面对我的面孔时,世界忽然变成了黑夜。

那是陈果。

她睡在床上。

路理就在这个时候闯进房来,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只牙刷。

陈果已经坐起身来,她穿的是路理的T恤,非常大,袖子几乎垂到她的小臂。她坐起身,抱着膝盖,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勇敢地看着我。

她不感到任何的羞愧和尴尬,光荣得像要去赴刑场。

我看看路理,我的眼神里的所有疑问,我相信他都懂。

难怪他总是不希望我在“非周末”的时候出现,难道我不在的所有的“非周末”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的情景么?我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个我眼睛看到的事实。我上前一步,期望他可以跟我解释,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误会,事情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然而,遗憾的是,他只是轻轻转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就是这样的结束么?

在所有你和我的收场之幕里,我从没幻想过的,是这一种。

那个早晨,天空又飘起微雪。我从他家里仓皇而逃,忘记了家的方向在哪里。我甚至连醒醒的照片,都没来得及向他展示,我到底还是输了,不是吗?如果换成醒醒,她会不会赢?如果是醒醒赢了,我会不会输得心甘情愿?

这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自我安慰。

“米砂!”他终于还是追出来,在巷口,我转身,看到他好像没站稳,就要摔跤。我想去扶他,可是终究忍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我可以解释。”他说。

“有必要么?”我冷冷地问。

“如果你想听,当然有。”

“很遗憾。我不想听,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恶心。”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我没有回头,一直没有,我只知道我的双腿一直在不停的颤抖,直到我走着走着,走到左左的琴吧门口。

可是,当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我失声尖叫起来,他跟着我,他竟然一直一直跟着我,走了这么远,他的腿,会不会疼?

事到如今,我还在心疼他,如此一想,我就加倍心疼起自己来。

我站在那里,他站在不远处。雪花飘在我们中间,很近的距离,却是如此的遥远。那一刻,仿佛他只是一个路人,仿佛我和他从来都不曾相识。

终于,他走上前来,问我说:“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么?”

我还是摇了摇头。

他笑:“米砂,你如此倔强,谁也改变不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的错。”我说。

“是我的。”他温和地说。说完又加了一句让我心碎的话,“我本不该和你重新开始。”

他后悔了,这是一定的。

“是要说再见吗?”我问他。

他好像费劲地想了很久,很久,这才回答我说:“是吧。”

“再见,路理。”说完这四个字,我转身进了琴吧。我一直走到琴吧的最里面,还没有来得及掸去身上的雪水,就一头倒在了沙发上,我冷得发抖,但最终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挣扎着爬起来,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左左拿来一条毯子盖在我身上,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对她说:“弹琴给我听。”

她给我盖好毯子,说:“好,你听听这一首我新谱的曲。”

言毕,她开始弹奏。音符渐起的时候,酒精正给我带来第一丝暖意。我捻起还残留在我的衣领上迟迟不肯融化的一粒雪,扬起头对她说:“让我来写词,可好?”

“好的。”左左笑,“可以一试。”

“是否爱情的世界注定充满谎言?”我气若游丝地问她。

“怎么,你受伤了?”她捏着我的下巴,审视地问。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着,不让自己哭泣。是的,我绝对不能哭,绝对不能。

“哭吧。”左左善解人意地说,“哭完你心里会舒服一些。”

但我还是骄傲地昂起头,把就要流下来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就这样,我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我开始全力准备出国的东西。包括万金油和百雀羚,我写好单子,仔细核对,热情程度好像已经超过了米砾。我时不时就打电话跟左左请教:加国傍晚会不会落雨,冬季湿度有多大,便利店是否二十四小时营业等米砾对此大感不解,他问:“你的王子呢?你就这样丢下他了?”

“分手了。”我当着米诺凡的面大声对米砾说,“年少轻狂,一笔勾销了。”米砾瞪直眼看我,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米诺凡却不动声色,翻过一页一页报纸,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当时他对我说“不要急于做决定”的时候,就料定我会有回头的这一天。

不过有什么办法?我终究是路理和米诺凡两位男士的手下败将——一个令我体无完肤,一个令我虔诚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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