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电视里的木偶(1 / 2)
陆仁甲不自觉地抬起了身,似乎这样能把直冲大脑的血液阻遏一下,他紧盯着手机屏幕,阅读接下来的文字:
游戏EC5438902852473519已开始。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铭道。
请回复短信回答:
What?
什么人搞的恶作剧?
陆仁甲很遗憾,这只是自己的第二个念头,而第一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不过,在这窗明几净的病房里,阳光把点滴瓶的影子投到他的床上,电视机开着,走道里有小孩子互相追逐的吵闹声,二十分钟后他会打完点滴,四个小时以后有女朋友会来看他……这些充盈的现实感,让陆仁甲产生了妄图忘记第一个念头的野心。
然后电视里播放了一条白酒的广告,陆仁甲没看屏幕,却能听见影帝程铭道(对!就是他!)仿佛浸过酒精的磁性嗓音。
5W游戏只是在网站上,从来没听说过手机版。而且这个执行人程铭道算是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我那组的人。而且这种大腕没可能玩这种无聊游戏吧?
所以这只能是恶作剧,来自一个知情的人,比如……周致淑。可就算是来自超级玛丽的恶作剧,那又怎么样?他没有踩第二脚,只是来打了声招呼。
应该不予理睬。
等等,何不向SM(如果是他)把藐视表现得更积极一点?何不向周致淑(如果是她)证明她的男友很有胆色,更有幽默感?
屏幕上的程铭道已经念完了广告台词,陆仁甲则在一个更谨慎的念头未来得及冒出来之前,就输入了“喝酒打架”四个字,点击了“回复”。
接下来的两分四十七秒过得无比漫长。之所以陆仁甲知道这么精确的数字,是因为两分四十七秒后来了第二条短信。
仍然来自“号码已隐藏”,内容则是:
游戏EC5438902852473519内容已决定。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铭道。
What:喝酒打架。
How:用酒瓶。
陆仁甲放任自己咧出牙齿一笑。不错,有板有眼。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非执行人也能在事前看到游戏内容了?这算是升级以后的福利吗?
在关掉短信之前,陆仁甲看了一下时间。
跟上一条比较了一下,注意到了EC5438902852473519这串超长的编号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时间,第一条短信是19:00发来的。陆仁甲几乎都忘了这是自己每周原本固定参加游戏的时间。
不错,像模像样。
不过实际上游戏开放的时间要早三分钟。这一个细节他可没跟任何人说过。
但无论如何,如果这真是周致淑想出来的新玩笑,可真值得表扬。
2015年7月7日星期二
七点十分,护士进来发体温计,比昨天只晚了一分钟,看来这是常年习惯,只会因为一路上的病人多寡稍有不同。
七点三十九分,是早餐时间,比昨天早了五分钟。
在量体温时,林志镐已经打开了电视,吃饭时自然也没关。
“大运会,咱们派去的都是大学生吗?”
“一个要登岛一个不准,这小日本是不是唱双簧啊?”
陆仁甲随便附和了几句。没有警察的打扰,他的胃口也没有比昨天更好,这证明了确实是医院的伙食别具一格。平时他已经严格控制了食盐的摄入,但跟这里的调味比起来,显然还是太放纵了。
新闻在第二轮广告以后进入了娱乐时段,《我要上春晚》被作为央视招牌隆重介绍。虽然已经有五六年没看春晚了,陆仁甲还是可以理解这节目的标题对许多人来说是何等诱人。但以此为代表的所谓“娱乐”新闻实在是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被娱乐了。
要看新闻,不如打开手机,点下网易新闻客户端。有评论,更快速,而且偶尔有些电视里不会被报的,比如——
昨夜,著名演员程铭道在北京某酒吧因涉嫌斗殴遭警方拘留,事件中有两人受伤,目前斗殴原因仍在调查中……
陆仁甲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一口稀粥咽下去,才开始允许自己震惊。
不用调查了,斗殴原因是我在一条短信里写了这个!
如果自己这样大叫起来,会不会被转到精神科去?陆仁甲头脑里的疑问如泉涌般纷乱无比。从六岁接触第一本天文学书籍以来,陆仁甲的思绪就从没有这么混乱过。
程铭道也玩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是我组里的玩家?还是我升级了才可以跟他一个组?他就是X? SM只是个喽啰?他是为了整我才跟我开玩笑?因为他认识周致淑?不惜把自己闹上央视新闻?他们有一腿?5W本来就是个富人玩的危险游戏,好像很多好莱坞电影演的那样?手机来电号码不显示真是小菜一碟,他们还能干什么?比如给我的输液袋里加点料?致幻剂?这些都是我昨天做梦做出来的?
这些疑问颠三倒四,一个重叠着一个在他脑子里碰撞,有些还不甘寂寞地重复冒了好几次,但只有最后一个得到了回答——打开手机短信记录,仍然能够看到自己昨天手输的“喝酒打架”。陆仁甲盯着这几个字看了许久,几乎有点遗憾这不是白纸黑字可以核对笔迹。
老爸说过,当脑子里都是念头而没有思路的时候,应该睡一觉,等精力充沛了,再拿出纸笔理清一切。但是老爸,换了你你能睡着吗?
陆仁甲努力在意识雨林里给自己迷路的大脑砍开一条路,却进展甚缓。最后,在被横生的荆丛挂住之前,陆仁甲的头脑只可怜兮兮地想到了两个主意:
一,应该尽快找个人商量。
二,应该不跟任何人商量。
该死的是它们互相矛盾。
好在在周致淑晚上来探望之前,他还有好几个小时。
“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这是周致淑进门的第一句,但她脸上可不是鼓励孩子发言的幼儿园老师表情,而是自然而然的担忧。
“没什么,体温降下来了,明天开始不用打消炎药了。”陆仁甲的心不在焉并不自然。
“我不是说这个……”周致淑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隔壁床。林志镐相当乖觉地把电视频道调到了音量更大的综艺节目。
“没事啊……你去我家看过了没有?”陆仁甲扯开了话题。但他自己也没有/不愿意识到,这其实并非谨慎,而是对危险的莫名恐惧让他选择了闭口不提,好像羚羊对猎枪视而不见,假装它并不存在,假装它只是个玩笑,扳机扣动时只会有“噗”的一声,从枪口里飞出木塞和彩带来。
“还没来得及去,一会儿我就过去……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嗯,如果行的话帮我带台电脑过来吧。”
“哎,说你什么好。”这一次周致淑的表情与其说像是抓住了调皮学生的老师,毋宁说更像一个母亲。这让陆仁甲几乎想脱口而出:“算了,我不要电脑。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好在他悬崖勒马,意识到卖个萌、秀个温馨的微笑也很不错。
此时,短信提示音又响了。
“女同事发来的啊?”
周致淑话里开玩笑的语气很明显,但陆仁甲还是几乎紧张地发出了颤音:“没有,广告。”
可是几乎在点开短信之前,他就知道那不是广告了。
游戏EC5438915782348976已开始。
When:明天下午1点。
Where:工作场所。
请回复短信回答:
Who?
“回复”前面是一个“请”字,不是“必须”,没有命令。但如果你买来一打凤梨罐头,打开一罐却发现里面是榴莲,而你的反应是立刻去找商家退货,而不是再打开一罐看看里面是什么,那么你就不是陆仁甲,甚至也不是个男人。
所以在陆仁甲的脑海里,现在唯一考虑的是该回复什么。
这次是指定Who,执行人。但范围是什么?还有谁参加了游戏?SM、夏洛克、阿丙和掌声雷动已经out了吗?现在是程铭道和他的朋友们吗?还有谁?所有人都参加了游戏?还是不管人参不参加游戏?那这岂非是……
冷静下来,想想已经知道的事。可我已经知道了什么?程铭道是幕后黑手?一个帮凶?一个内心空虚所以陷入疯狂的名流?还是一个受到胁迫的无辜者?甚至最不可能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再写一个谁?杨幂吗?王宝强?还是登月的阿姆斯特朗?话说他还活着吗……不,无论在他们身上再发生些什么,都只能排除“巧合”这一个答案,一点也不会更靠近事情的真相。我需要一个了解的人,能掌握其行动的人。比如……
比如周致淑。
像所有男人一样,陆仁甲天生就会一副其实什么也没在听的最佳听众表情,当他的手指依次触动键盘上的z、h、o、u、z、h、i、s、h、u时,他就是带着这样一副表情看着周致淑,词语记忆功能甚至让他用不着分出眼角的余光来选字。
他就要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他们会怎么干?塞一个锦囊给周致淑告诉她如此这般?给她一大笔钱?还是打一个诈骗电话,说服她相信不扮成兔女郎到天台上跳舞就要倒霉十年?又或者,像《死亡笔记》那样,某处的一本神奇本子上被写了几笔,人就被完全控制了?不,陆仁甲喜欢漫画,但还没到分不清喜欢和相信的程度,他可不是海扁王。也许,只是简单地发一条短信给她?
这个戏剧化的念头,让他延迟了一会儿向周致淑和盘托出:我遇到了这样一件事,看起来是游戏的延续,我把Who填成了你,让我们一起解开谜团吧。他本打算立刻这么说的,并且尽量语气轻松,以此消解掉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的危险。但现在他只是看着周致淑施展削一整个苹果不断皮的本事,留心听着她的手机铃声会不会响起。
铃声响起了。
但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短信菜单还是把他带去了与“号码已隐藏”的对话。有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第一眼就去看新的短信,好像收到信用卡账单的人费半天劲用裁纸刀把信封裁得小心翼翼,只为拖延一点看到那个绝望数字的时间,陆仁甲徒劳地在旧短信和“号码已隐藏”那几个字上逗留了片刻,直到一切都显得做好了准备。
游戏EC5438915782348976内容已决定。
When:明天下午两点。
Where:工作场所。
Who:周致淑。
What:害死人。
How:因为疏忽。
当“死人”这个字又一次在这个跟打怪、PK,关键是复活毫无关系的游戏中出现时,他才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好准备”。
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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