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宵多珍重(2 / 2)
她嗫嚅许久,皮肤被秋风吹得发涩。邵雪摸摸自己的脸,忧心忡忡地说:“还有,还有我这脸,要是好不了怎么办啊……”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大雁南飞,一脸少女失春的怅惘。
“我要是好不了,以后没人要我怎么办啊……”
郑素年生生被她逗笑了。
“多大点人啊,惦记的这都是什么事。”他站起身,拽着邵雪衣服把她提溜起来,“你担心嫁不出去啊?”
“恩。”
“成吧,”他在邵雪面前站定,“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娶你。”
……
远处是街边小贩的叫卖声。
近处是秋风吹得落叶飒飒作响。
十五岁的少年低着头,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他唇角弯着,眼帘垂下来:“你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我娶你,行吧?”
邵雪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有点张皇失措地往家里跑。
“不难受了?”
“不……不了!”话音刚落,她被地上的坑绊了一个踉跄。
……
医生倒也没骗她。一周以后,邵雪脸上的过敏瘢痕逐渐消退,两周以后,肤色也恢复了正常。张祁拿了一塑料袋零食给她赔礼道歉,悔过之诚恳几乎赶上负荆请罪。
“我真没想到那化妆品那么劣质,”他欲哭无泪,“我看那钱不够去商场买,我就在街边小摊给你买的,我真没想到你脸会过敏。”
邵雪也不说话,口罩遮住脸,一双眼睛怪委屈地看着他。
她越这样张祁就越内疚,从塑料袋里掏出包薯片给她撕开口。
“你有什么要求,你说,我什么都答应。”
口罩被嘴唇撑得动了动,她瞪起眼睛,一字一顿:“我欠你的签名,全都一笔勾销!”
邵雪是个很容易就愉快起来的人。想到日后又可以凭借签名的手艺混吃混喝,她连脸上过敏的痛苦都短暂的忘记了。
皮肤基本恢复正常以后,郁东歌带她去了趟商场。
“买什么?”她有点惊讶。
“你想买什么?”她妈难得这么温柔。
邵雪怕是郁东歌给她下套,思索许久不敢开口,谁知郁东歌反倒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从来不会用这些东西,”她目光扫过商场一层的化妆品专柜,“连带着也不会打扮你。现在想想也是,女孩子都这么大了,爱美也是正常的。与其防贼似的让你偷偷用些劣质产品,不如带你好好买几样。”
她领着邵雪到一个专柜前面,小心翼翼地问台子后面的售货员:“姑娘,我想给我女儿买个粉底和口红,还有几样擦脸油,您这有什么合适的吗?”
邵雪忽然有点想哭了。
03.
冬天到的时候,晋宁的生日也就到了。
人人都说她命好。长得漂亮还留过学,嫁的老公把她捧成掌上明珠。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人家晋宁十指不沾阳春水,儿子学习又好又孝顺,可谓是羡煞旁人。
单说这过生日——试问哪个这个岁数的女人过生日还弄得这么煞有介事,连别人家的姑娘都上赶着给准备礼物呢?
这个别人家的姑娘,就是邵雪了。
她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和门口小卖铺的阿姨换成一张整的五十,十二月一开始就念叨着要给晋宁刻盘。晋阿姨当时追电视剧追的走火入魔,在点播台看了集《冬日恋歌》,一个月去了八次音像店问进没进着这部电视剧的光碟。
当时那片才上映没多久,全市也找不出一家有货的。赵欣然也追剧成瘾,告诉邵雪城东有家刻碟的音像店,凡是市面上有的电视剧全能灌录——
托赵欣然的福,邵雪提前决定了送给晋宁的生日礼物。
这事她一天念叨八回,终于把郁东歌念叨烦了:“你以后去找人家晋阿姨的时候别一天到晚问那没用的,什么电视剧电影的。我告诉你啊,今天你晋阿姨带着俩外宾来参观文物修复,人家那英语说的跟主持人似的。你以后多问问人家英语怎么学的,听见没?”
晋宁年轻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二十二岁在修复室做了一年学徒,再走的时候就被郑叔叔千里迢迢追回来了。邵雪喜欢她大气,也喜欢她漂亮。普普通通一条长裙,她搭条奶白的丝巾就万种风情。抛开沉迷电视剧不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会弹钢琴会说英文,高跟鞋和箱包款式低调又新潮,卧室里一箱子外文书把邵雪迷得神魂颠倒。
晋阿姨千好万好,到了郁东歌这里却只剩下一个英文好。邵雪就像所有青春期少女一样看不上自己艰苦朴素的亲妈,对她功利性的建议嗤之以鼻。
实际上,就像所有成年后的女孩一样,她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懂得,一个女人的好与一个母亲的好,许多时候是不一样的。
十四岁的邵雪却只能狠扒两口饭,口是心非地点点头。
“知道啦,妈。”
邵华和郁东歌结婚十多年,看出来了她兴致不高。趁着邵雪回卧室写作业,他放下碗筷问:“你这是怎么了?”
郁东歌脸上写明着不满:“怎么了?没怎么。”
“有事你就说,我看小雪也没做什么呀。”
谁知自家媳妇把碗往桌子上一磕,语调格外阴阳怪气:“惦记着给人家晋阿姨买礼物,她自己亲妈过生日都没这么上心过。”
屋子里挂的钟摆滴滴答的响,邵华一下笑出来了:“哦,合着你这是吃人家晋宁的醋哪?”
“谁吃醋了?再怎么着也是我生的,”顿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生得这么吃里扒外。”
……
吃里扒外的邵雪把刚刻好的光碟放进自己兜里。
光盘是个白面,上面用油性马克笔写着《冬季恋歌》。邵雪放的很小心,就怕把面上的字给蹭花了。
“全市能给你刻这部剧的不超过三家,”老板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这张光盘内存也比普通的大,要你四十真的很便宜了。”
邵雪点点头,一出门,正看见张祁远远朝她招手。
他们学校事太多,最近除了家长联合教育又琢磨出个新招——让学生周末回家去居委会义务劳动,还要在活动时长证明上盖章,全面剥夺莘莘学子回家以后的闲散时间。
张祁没办法,每天去小区居委会给人家数材料写板报,还把邵雪也拉下了水。
今天是个周六,又到了张祁为社区居民服务的时间。居委会的阿姨让他俩去仓库取几张海报,说是要定期更换社区公告栏的内容。
仓库离音像店不远,邵雪不情不愿地被张祁拖着往过走。
说是仓库,其实是个废弃的院子。院子的墙比平常的住宅高一点,里面也没放什么值钱东西。这地方邵雪熟,以前这里还没改成仓库,他们几个熊孩子时常翻进去打牌弹珠吃零食。
不过上了初中就没去过了,此时再一看,嚯,鸟枪换炮。
墙头上插了一圈玻璃碴,谁想翻上去手掌肯定会被扎的鲜血淋漓。大门上拴了一个巨大的铜锁,没有钥匙的人砸都砸不开。
“——这有钥匙的也进不去啊!”
张祁和邵雪轮番上阵,怎么也没法把居委会阿姨给的钥匙捅进钥匙孔里。邵雪擦了擦汗,有点烦躁的问张祁:“你钥匙是不是拿错了?”
“怎么可能?”张祁摇头,“她前脚给我我后脚就过来找你了。”
两个人对着高门深院怅然若失,张祁回过头看着来时的方向:“要不,我回去问问她?”
“费那劲干嘛?”邵雪眼神一晃,锁定院墙上一个没玻璃的窗户:“那能爬进去。”
那窗户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通在靠近院墙顶端,大小只够小孩通过。张祁骨架子大,估计头刚进去肩膀就得卡住了,这爬窗户的责任毫无疑问地落在了邵雪身上 。
窗户的位置说不上高,但在底下看着还是叫人心惊胆战。邵雪打量了一下地形,倒退两步,一个冲刺,手摁住窗框,身子已经腾到了半空。
——还真就上去了。
张祁在一边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邵雪抬腿跨坐在窗框上,居高临下的四处张望着。
然后她的表情忽的一滞。
“怎么了?”
邵雪脸色阴了阴,没搭理张祁的问话,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什么。张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屋檐重叠,树影婆娑,受高度限制生生变成一个睁眼瞎。
他正踮着脚看呢,墙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墙那边“扑通”一声,随即邵雪便“哎呦哎呦”的呻吟起来。张祁愣了半晌,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喀拉”。
哀鸣隔着墙汹涌而来:“我的光盘!我的光盘折了——”
郑素年过来的时候,张祁就那么被卡在窗户上。
他俩闹出动静的时候,他正在隔壁胡同和一个女孩说话。张祁的声音也算十分有穿透性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祁那正处变声期的公鸭嗓震裂苍穹:“邵雪!邵雪!你怎么了?”
郑素年赶忙循着声音跑了过来。
他个子和张祁差不多高,但是比他瘦不少,费点劲也能从那洞里钻进去。把张祁拽下来嘱咐他去跟居委会要钥匙,郑素年一窜就窜上了墙头。
邵雪眼见着郑素年跟个猴似的身手矫健的跳下墙,立刻噤声。
“你怎么回事?”郑素年拍干净衣服过去看她。邵雪摔得挺惨,灰头土脸不说,手上和膝盖都被擦破了。他伸手想把她扶起来,谁知道对方捂着脚腕重新跌回地面。
“扭了?”他抬头问道。
邵雪不看他。
“你怎么回事?”他有点生气了,“钥匙拿错了回去能费多大劲?非得翻墙?你看看整条胡同哪有女孩跟你似的?做事一点都不小心,什么时候吃亏你就长记性了——”
“是,”邵雪本来就挺疼的,给他说的疼里还多了份怒,“我是不像女孩,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带着我翻墙爬树掏鸟窝。”
郑素年哑然。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居委会阿姨和张祁匆匆走了进来。
“快快快,”阿姨急的调都变了,“带去诊所看看,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东歌交代啊。”
邵雪身残志坚,自己一个打挺站了起来。谁知脚腕剧痛,摇晃了几下没稳住,倒进了站在身前的郑素年身上。
对方不慌不忙的伸手扶住:“你自己倒过来的啊。”
她“哼”了一声,单脚蹦出了大门。
好在是扭伤,没触及筋骨。诊所的医生给她开了点消肿的药酒就去看旁边喘不过气的老太太了,留下素年和邵雪相顾无言。
“说说吧,”郑素年垂眼看她,“我哪招你了。”
邵雪哑然。
想想也是,人家哪招她了?不就是在她和张祁都不知道的时候,跟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高挑女子凑得很近说话被骑在墙头的自己看见了吗……
一想到两个人那副亲密的样子,邵雪又一次气不打一处来。
“郑素年,”她恹恹的问,“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身材特别好,优雅又温柔的女的啊?”
他一愣。
“你问这干嘛?”郑素年反将一军,“作业写完了吗,瞎琢磨什么呢?”
“哎呀!”她疼的眼皮直跳,“我怎么不能问了?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小孩啊?”
“你不就是小孩吗?”
“我不就比你小一岁吗?”
正僵持着,郁东歌从门口走了进来。邵雪被妈妈扶着从床上跳下来,一边跳一边瞪他。
真是岂有此理了!
他绕着空荡荡的诊所转了两圈,拎起外套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门。张祁买了冰棍在外面等他,郑素年拿过来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才把怒气压下去。
冷静了一会,素年转头问张祁:“邵雪是不是有病啊?”
对方叼着冰棍思索片刻:“她这两天,好像来亲戚。”
素年被噎住了:“你这都知道?”
张祁自豪地拍拍胸口:“妇女之友,我。”
素年也不是对这些常识全然不知。晋宁亲戚来的时候,全家都得顺着她心意,看剧流的眼泪都比平常汹涌些。怒火平息了片刻,素年又问了:
“张祁,你把邵雪当过女的吗?”
张祁这个二愣子,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好兄弟:“她?女的?”
仨人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小时候邵雪剃个寸头,跟着他俩爬墙上树无所不作,午睡都躺在一张床上,可以说是毫无性别意识。他还记得邵雪第一次来例假那天,他俩一起从树上跳下来,邵雪突然就捂着肚子叫起来。
张祁一眼看过去吓坏了:“你摔着哪了?怎么那么多血啊?”
从此以后,就对邵雪有了个清晰的定位:一个每月会流血的男人。
郑素年比他俩大,懂点人事,但对邵雪和对自己班上女生的感觉总也不一样。那个年龄的男孩情窦未开,当然不愿失去一个好兄弟多一个还得哄着的女生了……
不过青春期的男生情商虽低,却也不是全然愚笨。他看着张祁,犹犹豫豫地说:“刚才邵雪倒我怀里,她……她……她还挺软的……”
张祁咬着冰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清楚,哪软。”
郑素年一闭眼,满脑子的不可描述:“哪都软。”
那是注孤少年郑素年长那么大第一次觉得男女有别,由从墙头摔下来还对他发脾气的邵雪启蒙。
女生很软,哪都软。
……
他俩这别扭一闹就闹到晋阿姨过生日。天气越来越冷,零零星星的也下了几场雪。晋阿姨生日在周一,邵雪一放学就骑车去了修复室。
晋宁生日,郑叔叔要请吃饭,除了一家三口还邀请了邵雪和张祁。邵雪礼物碎成两半又没钱再刻,这趟来的格外忐忑。
张祁还没来,她先进了修复室。
新千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大门里面的时光却像是凝固了。除了桃李树木随着四季抽芽结果落叶干枯,这院子中的屋檐琉璃和邵雪初生时没什么区别。邵雪摇摇晃晃进了门,正瞧见素年蹲在墙角帮他爸洗螺丝。
她扭头就走。
院子里就他们俩,郑素年说话也不客气了:“你跑什么?”
邵雪站在门口,犟着不说话。
素年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回屋里拿出了自己的书包。邵雪余光看见他翻个没完,有点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了。
“你找什么呢?”
郑素年蹲那逗她:“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邵雪还真就这么不禁逗。她磨磨唧唧地走到郑素年身边,低头往他书包里看。
有个东西反光反的厉害,晃的邵雪眼睛一花。郑素年把书包甩到身后,然后把手里的光盘塞到邵雪怀里。
“什么呀?”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上次那碎了吗?”素年有点不耐烦她的迟钝,“我妈过生日你空着手来啊?”
熟悉的白皮光盘,熟悉的油性马克笔字迹。你还别说,郑素年这字比那老板的好看多了:冬季恋歌——邵雪赠。
她欢天喜地的蹦起来。
联想到自己之前对人家的所作所为,厚脸皮的邵雪也不好意思了。她凑过去没话找话:“素年哥,你爸和我爸呢?”
“开会,”他坐回去继续洗螺丝,“开完会就去吃饭。”
这螺丝是修钟表的时候拆下来的,每个年龄都比邵雪大。她看了半晌觉得无聊,拉着郑素年说:“咱们去太和殿广场那边吧。”
郑素年有点无奈,擦干了手陪她走了出去。
太和殿广场三万平方米,一下雪就成了茫茫雪原。郑素年沿着中轴线摇摇晃晃的骑车,有种老派的浪漫。在太和门前停了自行车,他看着邵雪一步三跳地走上太和门的台阶,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面前便是浩浩荡荡的太和殿广场。黄泉碧落都是白,映的两个人都是眼前一花。
“邵雪,”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想过以后吗?”
那年他们一个十四,一个十五,未来远的像在天边。邵雪像是不觉得他的问话来得突然——似乎在这样的雪里,在这样的大殿前,他们就该讨论些如此缥缈的问题。
“没想过呀,”她站直身子,目光远远望出去,“不过应该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我不知道会在哪里,不过不是在这里。”
她的目光翻山越岭,落到了一个郑素年也不知道的点上。
……
生日在家自带舞台的饭店里过。
新店刚开业,大堂就他们几个人。邵雪把写着《冬季恋歌》的光盘递给晋宁,把她哄的笑成一朵牡丹花。
晋阿姨真的美。
蛋糕是给这几个小辈要的,真分的时候晋宁也不吃。插蜡烛的时候邵雪多问了句她岁数,郑津笑呵呵地说:
“十八。”
三个小孩沉默片刻,素年慢慢举起了手:“爸,你俩跟家恩爱的我眼瞎就算了,出门的时候能收敛点吗……”
“你闭嘴,”晋宁推他,“都送我礼物,你的呢?”
郑素年立刻一副被小瞧的样子:“我送的,肯定不落俗套。”
说完,打了个利索的响指。
饭店舞台上的音响突然响亮的“砰”了一声。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把目光转过去,一个穿着长裙的年轻女孩殷殷婷婷走上舞台。她调了调话筒,语调轻柔地开口: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梅艳芳的《今宵多珍重》,送给过生日的晋宁小姐,您的儿子和丈夫祝您,永远十八岁。”
极富时代感的前奏响起来,邵雪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天和郑素年说话那个女孩吗?
这姑娘长的娇俏,歌声倒是如梅姑一般低沉而富有磁性。裙角摇曳,她朝台下矜持的笑:“南风吻脸轻轻/飘过来花香浓/南风吻脸轻轻/星已稀月迷蒙……”
素年把那盘签名磁带放到晋宁眼前。
“妈,生日快乐。”
“你什么时候布置的?”晋宁又惊又喜,“这也太突然了。”
“就前几天,她是我们学校合唱团的。”郑素年看看那女孩,压低声音接着说,“她喜欢我们班一打篮球的男生,天天让我给人家递纸条,我说让她帮我给你唱个歌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邵雪那边一口茶水全喷张祁身上。
“你干什么?”张祁大惊,“好好的怎么呛着了?”
邵雪突然高昂的语调把在座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没事啊,吃吃吃,晋阿姨生日快乐,我敬你一杯果粒橙!”
底下的人打着拍子,那女孩也挺喜欢表现。副歌又来一遍,她轻快的语调把所有人都感染了:“不管明天/到明天要相送/恋着今宵/把今宵多珍重……”
分明是首分别的曲子,怎么唱的这样轻快动听呢。
台上的人在唱,台下的人在笑。邵雪挖了块奶油往张祁脸上抹,郑素年跑到门边就怕殃及池鱼。郑津和晋宁看着孩子们闹的开心,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南风吻脸轻轻/飘过来花香浓/星已稀月迷蒙/我俩紧偎亲亲/说不完情意浓/句句话都由衷/不管明天/到明天要相送/恋着今宵/把今宵多珍重/我俩临别依依/怨太阳快升东/要再见在梦中……”
04.
放寒假之后,年味也越来越重。
街道上的商铺陆陆续续的停业,买年货的商铺排起长队。邵雪从放了假就没歇着,被郁东歌打发着满城买东西。
地方就那么大。邵雪从稻香村抱着仨盒子出来的时候,迎头撞上了张祁。
没好话。
“邵雪,你这新剪的发型挺别致啊。这头帘,被狗啃过吧。”
“滚。”她踹了一脚张祁的自行车轮,想了想,又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你干嘛呀,”张祁惨叫一声,“我东西这么老沉还带一你,一会坡都上不去。”
“大老爷们哪那么脆弱,”邵雪说,“赶紧的,冷死了。”
“你也去孙爷爷那?”
“不然呢?你去送什么?”
张祁垂头丧气:“我妈让我去送挂历。”
张祁的妈妈韩淑新和邵雪素年父母都不太一样。她不是做修复的,而是在出版社做编辑。这直接导致了他们这些朋友家里年年都有新挂历,封面无一例外是太和殿大中轴,年年看的邵华犯愁。
“咱能自己买一新的吗,”邵华说,“这几个地方来回拍,我上班就在这幅图,下了班还看。”
“买什么买,你知道这外面卖的多贵吗?”
郁东歌使唤邵雪挂好挂历就会例行公事地站在下面感叹一句:“又是一年。”
那个时候的日子好像过得很慢很慢。一本挂历十二页,从春暖花开的御花园翻到大雪掩盖的乾清宫,一家人翻很久才能翻完。
瓷器组的孙祁瑞是修复室的三朝元老,收的两个徒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叫窦思远,本来是理工大学化学的。还有一个叫傅乔木,进来的时候还没从美院毕业,算得上孙师父的关门弟子。
孙师父在故宫做了四十年,离休又返聘,看着邵华晋宁郑津他们从风华正茂长到为人父母,过年过节家里探望的人就没断过。
桃李满天下,也就是这个意思。
邵雪被郁东歌打点着去看他的时候,郑素年也被晋宁差出来跑腿了。三个人在楼下迎面撞上,彼此都笑的心知肚明。
孙祁瑞孩子在国外,给老人买了公寓安顿在三环一处居民楼。他们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窦思远和傅乔木在门口换鞋,五个人对着傻乐了半天,直到窦思远被孙师父拿着报纸打了后脑勺。
“怎么什么都先拿我开刀呀?”窦思远惨叫一声。
“一群人站门口冒傻气,”孙祁瑞端着茶杯瞪他们,“看着就上火。”
邵雪机灵,凑过去给孙祁瑞又倒水又捶背。老人气给她捋得差不多了,郑素年他们才挨个把送的礼给搁在茶几旁边。
看望老人,几十年送的都是水果牛奶那几样。窦思远手里黑漆漆一个纸盒子,引得孙祁瑞有些奇怪。
他把盖子打开,拿出了个相机。
“诶,”郑素年眼睛一亮,“这不是数码相机么?我见我们老师有一个。”
孙祁瑞推了推眼镜,拿到手里仔细观察。
“这和我那柯达有什么区别?”
“我的老师父,区别可大了去了。”窦思远狗腿的凑过去,“这玩意能连电脑,也不用冲洗。回头你拍了照我给您往电脑里一导,咱们想放多大放多大,也不用扫描。”
男生对这种东西都感兴趣。剩下的时间里,邵雪和傅乔木陪着孙师父聊天,几个男生坐在一起研究相机。数码相机一堆按钮,三个人研究半天才调好参数。
“师父,给你们拍个合照吧。”
“我不拍,”孙祁瑞赶忙拒绝,“你们小孩拍吧,我这穿个睡衣拍什么呀。”
“我也不拍了,”傅乔木也表态,“我昨儿没睡好,今天脸都是肿的。”
“嘿你们这些人,”窦思远气的乐出来,“小雪,你们仨站一块去,给你们拍。”
她捂着自己年前刚剪的头帘刚想拒绝,就被郑素年一把拉了过去。
“拍吧,”他侧过头,“别搭理张祁,不像狗啃的。”
孙师父家的客厅是个落地窗,二楼,正好能拍着外面花园里的雪景。窦思远半蹲下身子,嘴里喊着:“一——二——三——”
邵雪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帘。
“咔嚓”一声过后,相机一下黑了屏。
“得,没电了,”窦思远有点好笑地看着邵雪,“就这张了。”
“我不要,别发给我。”
“我要我要,远哥记得发我。”郑素年突然变得格外积极。
“你也不许要,你别发给他。”
“行,那我发给张祁。”
“不许给张祁,哎呀你删了!”
“没电了。”
“……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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