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黄昏(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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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听把车开到私立医院,温柔漂亮的护士小姐立刻接待了他们。抽血拍片一应俱全,很快檀真就被安顿进暖气充足的病房里输液。

檀真躺在病床上默默地计数药水滴落的数目,数到第两百二十七滴时,裴雪听推门进来了。檀真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端详她,她看上去除了穿着更随便单薄,倒是没什么变化。

“医生说你是病毒性感冒。”裴雪听拿出片子在他面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在你们那个年代,得了这病基本上就是判了死刑。”

檀真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不说话?”裴雪听挑眉。

“怕说错话,你又走了。”檀真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把我当替身?”

“我没有。”檀真拧着眉说。

“好啦,没有就没有吧。”裴雪听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没扎针的手,“手这么凉。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啊,檀真?”

檀真蜷缩起身子,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地睡着了。

裴雪听凝视他不甚安稳的睡颜,心想,算了。

——

陆吾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里。

头顶苍白的灯光照不透隧道的黑暗,视线里朦朦胧胧的。隧道两侧是被剖开的自然山体,岩石上刻着复杂狰狞的符文,再用朱砂填满。乍一看去,像是置身在巨兽红色的肠道中,令人胆寒。

陆吾走了十几分钟,才在一堵金属门前停下。金属门有三十厘米厚,内置精密的机械锁,需要三把钥匙按照顺序打开。如果钥匙或者顺序有丝毫不对,门里填充的火药能立刻把这条隧道炸塌。

陆吾轻车熟路地掏出钥匙打开门,更加阴冷的世界在他眼前洞开。

红色的丝线纵横交错,把门后的空间割裂成无数不规则的形状,每根红绳上都系着符箓和黄铜小铃铛。房间的正中央浇铸出离地一米四的柱子,端端正正地摆着一颗脑袋,上头扣着个玻璃罩子。

“你是谁?”安乐公主转着眼珠子看他,她现在也只有眼珠子能动。

“特调局局长,陆吾。”陆吾站在门口,并不靠近她,“久仰了,安乐公主。”

根据裴雪听传回来的情报,身体对于安乐公主而言只是“躯壳”,是她随时能抛弃的东西。而她切换身体的方法也相当简单粗暴,只要她的头颅彻底被摧毁,她的意识就会转移到新的身体上。

这个牢笼是专为她打造的,在这里她丝毫动弹不了,想撞碎自己的头更是无稽之谈。

“我想和你谈谈。”陆吾说。

“和我谈?让檀真来。”安乐笑着说,“他不来,我什么都不说。”

“你可以先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谈。”陆吾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A4纸,慢慢道,“大徵厉帝元年,檀真七岁,青城观被下令剿灭,和他年龄相仿的一群孩子被送进钦天监。”

安乐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厉帝十二年,大徵帝都沦陷,檀真离开皇宫。这十二年里檀真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安乐公主,”陆吾顿了一下,道,“皇城大破的时候,你手里握着最后一支禁军,你想带他走,为什么?”

安乐的眼神缠绵妩媚,像是隔着江南水乡的濛濛烟雨,“因为我爱他啊。”

“不,是因为他的预言。有人告诉你,檀真能挽救大徵的江山,但是他没有和你走。”陆吾定定地看着她,“你一边逃离帝都,一边寻找他的踪迹。提灯天师这个名号就是这时传开的。”

陆吾那时远在昆仑,但根据后来他得知的情报,檀真过得相当不容易。他要躲避流寇乱民,要降服作乱妖魔,要超度无辜阴魂,还要躲避安乐公主党羽无休止的追捕。

还有护着那盏脆弱的灯。

安乐娇笑出声,阴森森的笑在密室里碰壁、折回,重叠在一起,显得愈发诡异。然而陆吾岿然不动,他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并不需要安乐开口。

“我那么爱他,他却恨我至此。”安乐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狰狞诡异,像是两半硬凑在一起的面具,“那盏长明灯能打通去往冥界的路,若有百万阴兵相助,何愁夺不回我大徵江山?”

陆吾没对她后半句话做出评价,他对给公主补习初中历史没有兴趣,“檀真不恨你。”

安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闻言呆呆地看着他。

“檀真从始至终,都没在心里给你留一亩三分地。他过得太累,没有心力恨你。”

陆吾转身离开密室,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上,锁舌拧动、咬死。

——

医生给檀真挂了五六瓶药水,檀真输着输着就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裴雪听还坐在床边。

这人像是活在南半球,身上那点衣服拿去捂狗,狗都要嫌冷。但她不仅不冷,还把檀真冷冰冰的手捂得暖呼呼的。

几瓶药水的功夫,裴雪听已经弄明白了这人是怎么病的。

家里的变电箱短路,电线烧了,檀真弄了一晚上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第二天打电话给物业,碰上初雪,物业熟练地打太极,檀真就这么在没暖气的屋子里生挨了两天。

裴雪听一边岁月静好地给檀真塞了个暖水袋,一边打电话去把物业喷得狗血淋头。来换药水的小护士频频侧目,被她瞪了回去。

“你是想骂物业,还是想骂我啊?”檀真见她收了通话,才问。

裴雪听瞟他一眼,没说话。

檀真沉默半晌,说:“我七岁进钦天监,因为身负天眼,所以对阴阳之事非常敏感。但是大徵不重鬼神之事,老监正也因此非常厌恶我,经常将我关在藏书阁里抄书。”

裴雪听有种奇怪的感觉,檀真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难看,血色一点点从他的脸上褪下去。檀真说到这里,像是呼吸困难似的,扯开了领口的扣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长明灯……”

“好了,不要再说了。”裴雪听打断他,攥住他复又凉下去的手,“不能说的话就不要说。”

所谓不能说的话,一是谶言,是预未来之吉凶的预言;二是天机,不可泄露之事。

“有的事不是我该知道的,也不是你能说的。”裴雪听看着最后一点药水输完,按了呼叫铃道,“输完药水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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