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化蝶(八)(2 / 2)

加入书签

她慢慢地回想着檀真和陆吾的对话。

“青铜棺是打不开的”。

要么檀真是在忽悠陆吾,而且陆吾还是个大傻子,不经大脑思考就相信了。青铜棺要是打不开,黄昏议会吃饱了撑的折腾这一出?要是打不开,檀真又是怎么苏醒过来的?

但陆吾明显认可这个说法,或者说,更高层的人也认可这个说法。

要么,青铜棺真的是打不开的——本来应该是打不开的。

裴雪听的手心里渗出冷汗,她还记得自己在青铜古墓里的情景。

整个青铜墓室都是个“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状态,就差点燃一串鞭炮把她迎进去了,殷勤得像是欢迎主人回家的智能家电,此起彼伏地用电子音喊着“主人辛苦了”。

一线灵光从裴雪听的脑海中掠过。

当时除了断断续续的祷辞,裴雪听还听见了另一句话。

在和青铜棺一门之隔的内室,那具白骨坐化的地方。

“你来了。”

这句话不像是对陌生人说的,倒像是在风雪中草率告别的故人,阔别多年又相逢在江南烟柳中。你我的眼中都已是饱经磨砺的沧桑,我们隔着三月的柳梢相望,没有眼泪、拥抱和互诉衷肠。

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你来了。”

足矣。

裴雪听觉得头很痛。

直升飞机螺旋桨掀起的巨大噪音里,檀真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他说:“我是檀真。”

这句话不是自我介绍,是提醒,是督促她回忆起来——他们不是陌生人。

那些细节藏匿在檀真煲过的每一碗汤、说过的每一句带着依赖缠绵的话、对着她流露出的柔软神情和近乎逃避的软弱中。

辗转乱世的提灯天师,怎么会是个在家里煲粥等人回家的庸碌之人呢?一切只不过是他愿意罢了。

“开快点。”裴雪听沙哑着声音说。

她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来不及了。

——

“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想用我的血开棺。”

一个男人四肢瘫软,天灵盖被檀真抓在手里才没整个人趴在地上。檀真的双手到胳膊上都是刮痕,像是刀剑砍在盔甲上留下的痕迹。他微微用力,手下发出碎裂的闷响。

林木倒伏的空地上都是血,横陈着五六具被血色覆盖的人体。被血气吸引过来的蛊虫们蠢蠢欲动,却畏惧周遭的火焰不敢靠近。纷纷扬扬的灰蓝色凤尾蝶密如落雨,闪闪发光的磷粉浮动在风中。

磷粉像是春雨里播下的种子,依附在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上,迅速膨胀、结茧,茧下的蝶翼搏动着,试图挣开束缚飞出来。

最后一个人睁大了眼睛,视线被鲜血模糊,眼前一片猩红。

“檀真。”空气里传来女人略感担忧的声音。

檀真回过头去,月光下漂浮着女人的影子。她还是当年的模样,满身银色的饰品,走起路来带着清泉般的回响。月光穿透她的胸膛,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

兰舍夫人。

“兰舍。”檀真低低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此地是否埋得下我们两个人啊,你早选个宽敞点的地不好么?”

“这地方没有你的份。”兰舍强忍着泪意,说,“你快滚出去!”

“我恐怕做不到了。”檀真松开捂在胸口的手,血液一点点渗透他的衣衫。

方才混乱的攻击里,有一个人的刀刃刺穿了他的心口,虽然只有一寸,但是已经足够破坏他的供血系统。黄昏议会对这次计划势在必得,派出的都是精锐,纵然裴雪听在这里,也难以招架。

何况檀真只有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行动科里高悬的箴言。

“果然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啊。”檀真轻声笑道,铁锈味的血液冲上喉头。

他抬头看着还剩一口气的黄昏议会成员,说:“你们不是想开棺吗?我开给你们看。”

兰舍夫人当年独自一人走进密林埋葬自己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有一卷草席。她挖了一个坑,裹好草席自己躺了进去,在林间投下的细碎阳光里闭上了双眼。

黄昏议会把她挖了出来,那张草席早已被腐蚀干净,只余一把白骨,被他们大白于天光之下。白骨上缠绕着细密的金色咒文,复杂得叫人看一眼就头晕。

檀真跌跌撞撞地跪倒在白骨身前,一如当年与她对坐品茶,窗外桃花盛开,似一树旖旎的晚霞。

檀真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按在白骨上。

金色咒文无动于衷。

“看见了?”檀真转过去冷冷地看着那个缓缓闭上双眼、失去生机的人,“别再打青铜棺的主意了,这不是你们能够企及的秘术。”

周遭终于平静下去,风声起伏微弱。

檀真缓慢地扶着地面坐下,旁边就是兰舍夫人的尸骨。磷粉落在他身上,渐渐把暴露在外的皮肤染成灰色,他却毫不在意——已经没有躲避的必要了。

体温随着血液一起流失,檀真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变冷。手臂上的皮肤由金属的坚硬变得柔软,伤痕原封不动的落在上头,深而长的伤口皮肉翻卷,暴露出血色的肌理。

檀真后仰着头靠在树干上,想起当年对谈三日,兰舍夫人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檀真,此行万劫不复,你当真不悔吗?”

他当时年少自负,笃定道,“不悔。”

“原来还是会后悔啊……”檀真抬起手,虚虚地描摹某个人侧脸的轮廓,“没有我,你会过得比较不辛苦吗?”

“檀真!”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秒,檀真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

但他已经无力睁开眼睛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