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化蝶(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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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感染者是个表达欲丰沛的人,不仅在网络上公布了自己的旅游计划,还事无巨细地通报自己的行动轨迹,愣是把微博写成了“纳西古寨通行攻略”。

他乘坐的公共交通工具太多,要从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山人海里筛出那个可疑人物,无疑是大海捞针。

西南分局里腾出两个办公室作为临时专案组,大门对着敞开,传真机吐纸的声音比脚步声还密集。

裴雪听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块白板前,用线条把各种各种的时间、地点和时间串连起来。

领导兢兢业业,宋小明也不敢睡,恨不得用夹子把眼皮提溜起来。只有小麒麟睡得安稳,翻着肚皮在宋小明的羽绒服里打了个滚,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不对。”裴雪听忽然说。

“哪里不对?”宋小明的困意被这句话一巴掌打散了,紧张地看着她。

现在办公室里的人分为三组。

一组正在查阅卷宗,试图找出改变纳西古寨气温的方法,从源头上遏制蝶蛊的发育;一组筛查和零号感染者行动轨迹重合的蛊师;最后一组尝试低温能否控制患者体内的蝶蛊。

“仰阿莎不对。”

她曾经告知方定山蝶蛊的真实故事,为什么会在裴雪听面前说那个广为流传的谬误版本?裴雪听只要向方定山求证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她为什么要撒这个毫无意义的谎?

“给方局打电话。”一把火在裴雪听的心里烧了起来,疑窦丛生。

宋小明赶紧拨了方局的电话,按下免提放在桌上。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十几秒里,裴雪听从桌子上跳下来,在原地来回踱步,焦躁得像是笼子里的困兽。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裴雪听险些扑到手机上。

“裴科长,有什么事吗?”方定山低低的咳嗽两声,声音有些哑。

“仰阿莎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十几年前,有一个外来男子把寨子里的小姑娘搞怀孕了,不想负责。仰阿莎让蛇吃了他。”方定山略有些疲惫地说,“当时西南分局的情况还不稳定,我们不能贸然处理她,所以判她终生监禁。”

言辞克制,有理有据。

裴雪听紧接着追问:“你和仰阿莎有私交吗?”

“聊胜于无吧,她杀人的事在寨子的公序良俗下是合理的,但也顺从地接受了特调局的制裁。”方定山很敏感,追问道,“是她有什么问题吗?”

“让留守在纳西古寨的人立刻把她抓起来。”裴雪听抓起车钥匙冲出办公室的门,“寨子里那个祭司不是仰阿莎。”

“仰阿莎”透露给裴雪听蝶蛊传说通行的版本,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印证了一件事——她不知道真正的仰阿莎告知过方定山传说的真相。

而她玩味的态度,甚至几次三番暗示裴雪听,她和方定山的关系讳莫如深,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裴雪听的警惕。

当一件事带上桃色的滤镜,人们就会在暧昧的情愫里忽略掉一些细节。

比如,她对檀真说的话。

——

巨蟒的身躯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梭,坚硬的鳞片扫断了挡路的枝叶和高大蕨类植物的叶子。檀真借着浅淡的月光看清了,有的树木枝丫已经断过一次,尚未长回来。

半个月内,有人来过。

空气中有细细的蜂鸣声一闪而过,檀真侧过头,脸庞在瞬间裂开一线伤口,鲜血缓缓滴落。领路的巨蟒灵活的动作一滞,顿在原地片刻,随即从侧面裂开,暴露出雪白的脊骨。

猩红的血像是一场带着浓猩气味的大雨,冲刷这片苍翠的林子。

血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满地松软的落叶上,檀真抬起眼睛看着站在前面的人。

那人戴着造型夸张的鬼脸面具,黑面、白牙,在黑夜里乍一看上去,像是脸上只有一副大白牙。他穿着宽大的卫衣工装裤和运动鞋,脚下却踩着一根悬在空中的丝线。

“提灯天师,久仰大名。”那人歪歪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飞扬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他们让你来送死吗?”檀真抬起两根手指抹去脸上的血,声音很轻,像是要随风而去。

鬼面少年不笑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细如银线,从四面八方围剿上来。

檀真却站在巨蟒的残躯旁没有动,在满是杀机的声音迫近时,明亮炽烈的火焰自他的脚下十倍百倍地扩散开来。他像是一颗巨大的灯泡——不,应该说是一轮太阳。

强烈的光线下,那些丝线暴露无遗,像是一张对着檀真兜头罩下来的蛛网。

强劲的风席卷过林海,每一根丝线都被火焰黏上了,金属受热发出的轻微爆炸声非常密集。

但檀真敏锐地从当中捕捉到了一丝坚韧的声音,他抬手抓住了对着他咽喉扫过来的那根丝线。

周围的林子都被毁得差不多了,但丝线切断的林木比被火焚烧过的树要多得多,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削铁如泥的丝线在檀真手里却脆弱得像是棉线,被他扯断了攥在手里,他的手上却没有一丝伤口。

鬼面少年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却听见一声枪响。骨骼碎裂的疼痛把他掀翻在地,他从半空中坠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你知道我的名号,难道不知道我当年一路穿过乱兵流寇南下吗?”檀真用那根丝线把他捆了起来,他的衣服和皮肤轻易就在丝线下开裂,血流如注,几乎穿透皮肉直抵骨骼。

鬼面少年哀嚎出声。

“你以为我凭的是什么,脸长得好看,还是运气好?”檀真收束丝线,鬼面少年在自己的武器下剧烈的颤抖着,变成了一个血人。

火光映在檀真的手上,竟然反射出微微的亮光来。玫瑰色的光晕流淌在他的手上,衬出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背后泡在血泊里的巨蟒猛地一弹,庞大的身躯半立起来,挡住了从身后密林里飞射出来的不明物体,发出石子打在鼓面上发出的闷响。

“我说了,我当年能活下来,不是靠运气好,”檀真歪头微微一笑,脸颊上的伤口开裂,流下一缕血来,“我的命一向不好,若仰仗上天垂怜,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檀真随手把昏死过去的鬼面少年扔在地上,“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不如一起上,兴许赢面大一些——比必败无疑大一些。”

——

宋小明是个理论派的执照司机,科二科三打着擦边球通过。他从交管所把驾照捧回来,就放在抽屉里吃灰——一方面是怂,不敢真的开车上路,另一方面是穷,没车可以开。

此时此刻,他双手按在分局的公车方向盘上,副驾驶座上坐着他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虽然不吃人,但手底下有一群随时能吞掉两个人脑袋的部下,开车也是野蛮生长的风格。

宋小明不想开车,却也不敢让心事重重的裴雪听来开,生怕领导一个手滑,自己这短暂的二十二年人生就要画上句号。宋小明心下悲怆,要是死了,他的墓志铭上大概写无可写。

裴雪听没感受到驾驶座上宋小明复杂纠结、锣鼓喧天的心理活动,她只是觉得这小眼镜比平时更呆、动作更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社恐发作。

但她现在没空琢磨当代小青年的社交人格问题。

裴雪听塞在檀真衣服夹缝里的窃/听器不知道是耗干了电源,还是脱离了可监听范围,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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