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十二年春(十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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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羲洪武九年,春。

扬州。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冷,黛青色的屋舍间起了雾。一豆温暖的灯火亮起,随着沙哑的打更声漫过大街小巷。打更人一嗓子喊完,提着灯继续往前走,有些犹豫。

前面就是青云坊,往日里扬州城的贫民窟。当日安乐公主盘踞江南与北蛮对峙,为充足军备,赋税沉重,扬州城里第一群饿死的就是青云坊里的人。那股腐臭的味道几月不散,枭鸟盘旋不下。

近些日子,好些喝醉了在夜间误入青云坊的人,再也没能回来。

有人说他们是喝醉了栽倒在沟渠里淹死了,也有人说是被坊间的恶鬼生吞活剥了。

其中就有扬州商会的小公子和醉花楼的花魁。两人一同乘车赏月,偏巧从青云坊边上的小道经过,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架血色淋漓的马车。

商会会长气得险些厥过去,把青云坊搅得天翻地覆,也没找出来那人是谁。

更夫鼓起勇气往前走去,乳白色的雾气像是层层拉开的帷幕,荒凉的青云坊就此暴露在他眼前。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觉得这里阴森恐怖,残垣断壁下仿佛有阴影徘徊。

“天干物燥,小心——”

更夫的声音猛地被掐断在脖子里,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磨牙声,混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学子,戳在他的脚踝上。

更夫的声音打了十八个弯,腿软得当场就要跪下去。

他想跑,可他听说有些鬼怪就是故意吓人跑,让那人发现自己跑来跑去还在原地,好将人吓死。左右一衡量的功夫,他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都被消磨干净了。

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抬了起来。那人同时狠狠一跺脚,地上传来清脆的“咔嚓”声,抓着他脚腕的那只手松开了。

“多多多多谢……”更夫的舌头像被冻僵了似的,说不出句囫囵话来,哆哆嗦嗦地去看扶他的人。

更夫只看见一张线条冷冽锋利的侧脸,素白色的皮肤像是宣纸,浓墨挥就般的眉眼跃然纸上,唇线拉出冷淡的弧度——他比传言中那些啖人血肉的妖魔鬼怪还没有人的气息。

“往前走,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青年披着青灰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淡声道,“把眼睛蒙上。”

更夫一个字都不敢说,撕下衣摆蒙住眼睛一股脑地往前冲。

——

檀真抬起脚,那只鬼手并非从地下冒出来的,而是从一堵矮墙后伸出来的。被踩断的手腕抽搐着,像是蟒蛇吐出来的信子似的,猛地抽了回去。檀真虚虚地抬起手,指尖银光闪烁,细长干枯的手臂在空中猝然一顿,僵住了。

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住了手臂,只待矮墙后的鬼怪一动,便将其绞碎。

“是饿死鬼。”烛站在檀真背后,皱眉道,“这里有很多。”

被薅光的槐树下、破败幽深的巷子深处、杂草丛生的矮墙后传来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些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影子摇摇晃晃,四肢细长、肚皮因为装了泥土和树叶而变得鼓鼓囊囊的。

“好饿啊……”

“饿死了,给点吃的吧,什么都可以。”

“好饿好饿好饿,饿得想吃自己的手指头。”

然而他们却不敢靠近这里唯一的食物——檀真分毫。

檀真收拢十指,那只细长的手臂在空中分崩离析。虎视眈眈的饿死鬼们失去神智,短暂忘却了对长明灯本能的恐惧,吐着肿大的舌头、四肢着地冲着檀真扑了上去。

檀真手腕一翻,露出闪烁着细碎金色光芒的箭矢,腾转腰身翻到空中。一马当先的饿死鬼下意识地抬起脖子去够他,嘴角大张,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箭矢带着檀真的体重,轻而易举地从它的喉咙刺穿它的身体,将其整个穿透在地面上。

饿死鬼爆发出惨烈的尖叫,余下的身体部分活鱼般剧烈地挣扎着。剩下的饿死鬼前仆后继,檀真抬手洒出大片磅礴的火雨,赤金色铁水般的火焰黏附在它们身上,转眼就将它们湿冷的皮肤灼烧出大片空洞来。

檀真抬手拨动那根扎进地面的箭矢,箭矢缓缓开裂,流出熔浆般的火光,吞噬了最大的这只饿死鬼。

所有哀嚎声都平息下来,青云坊的雾也散,地面上只留下大片大片湿漉漉的水渍。

他们死了,就像是他们从未来过。

檀真默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带着烛离开。

——

“扬州城青云坊,死八十三人。”楚怀南提笔在册子上记下,有些惆怅,“这是饿死鬼害死的人……只怕饿死在青云坊里的人更多吧?”

檀真抱着胳膊站在窗前看雨,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庭院正中央的池塘上,带起阵阵涟漪。烛围着池子里的锦鲤蹦蹦跳跳的,看样子很喜欢这些腮帮子鼓鼓的小东西。

“檀真!”烛兴奋地冲他招手,“你说这个红烧好吃吗?”

檀真扶额,忍俊不禁。

楚怀南被他的笑声吸引,了然道,“烛姐姐又说什么了吗?”

檀真点点头,解下腰间的钱袋抛给他,“你去问商会会长,这些锦鲤卖不卖。”

他初到扬州便听说了青云坊的怪事,于是夜访商会会长。昨夜檀真料理完饿死鬼以后,便下了一场暴雨,那些掩埋在泥土下的尸骨统统暴露无遗。商会会长凭借一枚玉佩认出小儿子的尸首,当场晕死过去。

想来商会上下,如今没有心情管这一两条锦鲤。

“哦,好。”楚怀南撑伞出去了。

烛光着脚在水里踩来踩去,可锦鲤们根本不理她。她的身影在点点滴滴的雨丝中有些波动,像是随时会消失——这让檀真有些不安。烛已经能清晰地感知外界温度,昨天她还在嫌这个院子太潮湿。

院门轻轻一响,檀真以为是楚怀南回来了,抬眼望去,却看见一个陌生人。

应该说,一只陌生的兽。

那具平平无奇的皮囊在檀真眼里形同虚设,他拖曳在身后的九条尾巴、健壮的虎身无不昭示着他不寻常的身份。

“烛,过来。”檀真拧眉道,他自己却已经等不及,大步跨进雨中走向呆愣住的烛。

“烛?”来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也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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