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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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应煌并没有直接把东西拿出来,反而东拉西扯了半晌,才忍不住问她:“见宁,你是不是心里怪我这么多年才来找你,所以才不愿意跟我相认的?”

他和其他人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原因。

温见宁边提防着蚊子,边随口道:“没有,我还不至于这样小气。”

周应煌一脸狐疑道:“那为什么这么些天了,你连声哥都没叫过我。”

她有些不解:“我小时候不也没叫过你吗。”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被她一句话噎住的同时,又突然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好像这么些年过去,阿菅这不讨人喜欢的脾气当真一点也没有变。

一想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等再开口时,却发现已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他挠了挠头,索性直接把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给你看个好玩意。”

温见宁只见他取出一个用布裹好的瓶子,瓶口被纱布封住,用细绳绑金了。他一解开,只见一点淡黄色的荧光慢悠悠从瓶口飞了出来,紧接着又飞出来十几只细细的会发亮的小虫子。它们先萦绕在两人身边,随后才向着湖心上空飞去。

周应煌看着她渐渐红起来的眼眶问:“阿菅,你一直没回家,是不是迷路了?”

他口中这样说着,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心里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他事先和问筠她们几个女孩演练过这个场景,就连这句台词都是经过大家反复斟酌的。尽管女同学们都表示若换了她们,一定会不计前嫌,可周应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阿菅从小就是个很难缠的妹妹,难哄得很。

果然温见宁只是眼圈微红,瞪着眼不说话。

他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下去:“……这些虫子是少了些,可是没办法,它们都快被生物系的人和一些男同学抓得几乎绝迹了,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好几个晚上也没抓到几只,最后只好跑到郊外的山里去抓。只剩下这些了,等下次、下次我一定再多抓几只。”

可说完好一会,也不见她再有别的反应。

周应煌既是纳闷,又有些失望地喃喃道:“怎么没用啊……”

这一句话可算捅了马蜂窝,温见宁一听哪里还猜不出这群人在背后嘀咕了什么,气得直接伸手捶他:“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喊你哥你就满意了,我偏不喊!”

她打人不是女同学们娇嗔时轻轻打两下,真是对他一顿乱打,周应煌挨了两下就没忍住迅速抽身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委屈道:“你小时候毛病就多,怎么现在还学会打人了?”

温见宁气得转身往回走,一边快走一边哭。

周应煌知道自己大约是搞砸了,只好跟在身后赔礼道歉。

他本以为她这下恐怕不会搭理他了,没想到她只走了没几步,又重新回到石边坐下,背对着他,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一会,突然有些委屈地问他:“……虎生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啊,你都不知道,温家的人总是欺负我……”

周应煌的鼻子也在发酸,却还在笑:“虽然迟了些,可我不还是找到你了吗?”

过了好一会,温见宁才渐渐停下,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可仍能看出隐隐泪痕,说话时还不免带了些鼻音:“其实我也没吃什么大的苦头,我运气好,总是能碰到好的人。”或许她受过一些排挤、嘲笑和冷眼相待,但跟虎生曾经的遭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周应煌涩声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女孩,肯定更辛苦一些。”

一想到两人好不容易相认,转眼又要分开了,温见宁又险些没忍住眼泪。旁边的人既手足无措,又有些无奈,他小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她居然这样爱哭。

等温见宁平复下心情,两人这才聊起了这些年来的经历。

周应煌讲他在周家的养父母,也讲他是如何决定投身军伍报国的;温见宁讲她跟温家人如何斗智斗勇,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西南来的。

把许多心里话都说出来后,两人之间的隔膜也消失了不少。

他突然想到什么:“之前你送了我词典和钢笔,我还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右手伸入口袋,再掏出来时,只见掌心里多出了一把袖珍型的勃朗宁手枪,在湖光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令人心悸。

温见宁吓了一跳:“你送这个给我做什么?”

周应煌郑重道:“这是我养父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随身带着,可我马上要去前线了,今天正好把它送给你。阿菅,这世道太乱,你要保护好自己。”

自从今年四月起,日军轰炸日益频繁。后来随着空军的入驻后这种情况得到了短暂的好转,但六七月份开始,上面涂了太阳旗的飞机又卷土重来。

滇缅公路源源不断地往国内输送战略物资,日本人绝不会放任不管,昆明恐怕不会一直安全下去,他即将上前线保家卫国,却无力照顾自己唯一的亲人,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

温见宁屏住呼吸,低下头来仔细地看了一会,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过冰冷的枪身,突然展颜笑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问筠的,不会让别的男同学靠近她。”

周应煌有些哭笑不得,本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想了想,也没有否认。

既然提到马上要离开的事,周应煌难免开始替妹妹的未来发愁。

她与温家闹翻,身边没有个正经的长辈照拂,虽然不是诸如堂兄之类乱七八糟的亲戚,可在他看来怎么也不靠谱。他倒是有心想把她托给自己的养父母,可一来阿菅未必情愿,二来这些年他承蒙周家二老的恩惠,才得以有今日,很难再厚着脸皮开口请求更多。

好在阿菅如今还在念书,身边有同学为伴,可将来她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归宿。到那时他若是赶不及回来,或是再回不来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周应煌就想了许多,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帮忙一起抓萤火虫的,除了你们宿舍的同学外还有谁?”

温见宁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想知道,只因她心里无比清楚那人是谁。

周应煌最初与她相认时,并没有提起他们幼年时的约定,可能是一时没想起,后来也只怕是经人提醒,才有了今晚这一出。然而她几乎从未跟外人提起过那些陈年旧事,就连齐先生和钟荟也只知道个皮毛,并不清楚个中细节。

只有一个人出于偶然,也出于某种必然,知道得最清楚也最详细。

周应煌虽不清楚她和那人究竟有什么纠葛,但看她不想提,也没再问。

……

那晚之后,这对多年未见的兄妹俩总算对彼此敞开了心扉。

然而没过多久,周应煌他们这一期空校学生就要离开昆明了。

临别那日,温见宁和阮问筠一道去城外为他送行。二人到了城门口的泥路边,才发现还有几位女同学也在这里等着,大约是来为空校的恋人送别的。

众人等了很久,才看到一辆辆军用卡车出了城门,车中还有人不时探头向外看。然而谁也不知道自己要送别的人在哪一辆车上,有几个女同学忍不住追车跑了起来,但没跑多远就被远远地落在后面,只能望着卡车上载着的人们渐行渐远。

周应煌走后不久,外界果然传来消息,英国人为了防止日军抢夺他们的殖民地,已与对方妥协,将关闭滇缅公路,引得全国上下哗然。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后,法国迫于日方的压力,也同意让其在中越边境附近建立军事基地,这无疑意味着把整个云南省都暴露在日方眼前,昆明的轰炸往后也只会更频繁。

这一下让所有人的心头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滇缅路是国内物资的重要生命线,它的关闭意味着国内各种战略物资的断绝;而云南处境的危险,更是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安全。抗战爆发后来在昆明这里躲避战乱的文化机构实在太多,仅高校就有十二所。

一旦昆明沦陷,全国现存的学术团体都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哪怕不用私底下流传,任何人都能猜到他们很有可能要再次搬迁,这让许多学生生出了抵触情绪。为了保存火种,他们一路被日寇驱赶着四处躲避,联大从北平逃到了长沙,又从长沙来到了昆明,还有的学校迁过的次数更多。好不容易以为可以在昆明扎下根了,转眼又要被迫离开,任凭是谁都难以接受。

学生们可以感情用事,但各校的负责人们却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教育部很快下发通知,令在昆明的十二所高校想方设法,尽快迁移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迁移到哪里、怎么迁又是一个难题。以联大为例,全校足足有五千人,就连校舍都是占领了城内中学和师范学校的,途中搬运仪器设备和学生路费,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温见宁她们无从得知师长们的考虑,在起初担忧了几天后,很快又恢复了平常心。无论是搬是留,她们顶多只能听学校安排,与其担心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过好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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