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1 / 2)
话音刚落,傅则奕就已顺着游廊踏上了阁楼的楼梯。
黑漆木的古典梯,扶手下的隔板是云鹤样式的木雕,镂月裁云,工艺很是精巧。
傅家祖上初建裕园时,西园就是建给园主母亲的,所以“长寿”的标志物不少,园中栽养的盆景也大多以灵芝、松柏为主。
老太太应也是顺着傅则奕的行动轨迹瞅见了那木雕,故意道了声:“哎哟,活一把年纪有什么用,脖子以下都入土了,还是奶奶呢,辈分儿根本不见长的!”
说完,还找认同似的看向身边的秦姨:“小秦你说是不是?”
话里的意思指向太过明确,秦姨笑着没接茬。
遇辞也听出来了,抿了抿唇,看向那抹缓步踱来的身影。
他应是刚陪遇海城送完宗客,先前吃饭时脱掉的西服这会儿又规规整整穿在了身上。
眉眼温润朗阔,步伐不疾不徐,像是他一贯给人的感觉,行事得体有分寸。
家里看中礼法,遇辞自小就知道,自打她记事起父亲就手把手教她各种礼节——茶桌、饭桌、会送客,长辈、同辈、小辈,七七八八一大堆。
颇有“克己复礼”那套意蕴。
家里好些小辈幼时没少为学这些而挨揍,而她也是磕磕绊绊学了好些年,被打过好多次手心,才算完整记得整套礼仪。
而条条框框礼数下培养出来的他们,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只要走出去,别人总能一眼认出是傅、遇两家的小辈。
温润谦和,知书达礼。
而在学习礼法被揍被打手心的那段时间里,他们这帮小辈最羡慕的就是那个远在大洋彼岸,不用被压着上枯燥的礼仪课,也不用犯了错被罚的傅家小叔叔。
傅则奕从八岁到二十二岁都是留洋在外。
所以,其实在遇辞前十四年的人生中,对傅则奕的了解大多都是来自逢年过节时,宗族长辈们的惦记——
“近年关,则奕的生辰月也快到了。”
“日前来信,看相片长高了不少,模样也好生俊俏。”
“今日冬至,则奕不在,傅家很是冷清。”
“这老爷子也是狠心,这么大个娃娃送出去,不到年岁不准回来,临了也没让回来送个终。”
遇辞对傅家这边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只知在傅父傅母意外身故后,傅则奕就被傅家祖爷爷送去了国外,并勒令二十二岁之前不准回国。
甚至在自己缠绵病榻,撒手人寰之际,都没松口。
而后十四载寒暑交替,遇辞见到他,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烛火摇曳的宗祠里。
百年樟木撑起的祠堂,幽香飘过亘古依旧绵延不绝。
他坐于中堂主位,俊朗的眉目隐于香火缭绕间,于一片古色古香中她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了句:“那跟我走吧,跟我回裕园。”
那年,她所依赖的轰然倒塌。
父亲因救一名落水的学生而不幸罹难,向来身体不佳的母亲也因此积郁成疾,时隔半年也跟着离世。
那时,傅、遇两家早已按祖训迁了祖籍去海洲,但按祖制,父亲与母亲的骨函要葬回苏陵祖坟。
她本该是要跟二叔一起留在海州生活的。
但她固执的觉得,爸爸妈妈在哪,她就要在哪。
可当时遇家已无宗亲留住苏陵,一大家子为了她这个固执的小丫头不得不在下葬礼结束后留在了宗祠,可却无一人知晓该如何安排她的去向。
就在她咬着唇,倔犟地说完,“你们不要管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忽然就听见有人说了话,音质朗润,似是软玉。
她愣了愣,抬眸看向他。
傅家祖业留在了苏陵,承袭祖荫的长房可不用迁籍。
那年,是傅则奕回国的第一年,也是遇辞记事以来见他的第一面。
*
遇辞回忆得有些出神,傅则奕何时走近她都没发现。
“您说我坏话,我听见了的。”
他忽然开口说话,才使她回过了神,重新聚焦起了目光,眼底却还残留着些许骤然拉回神思的茫怔。
他恰好也偏眸看她。
四目相撞后,冷感疏离的眸子里浮起探寻。
长辈说话,兀自神游也是不敬。
她愣了愣,匆忙垂下眼帘。
老太太淡淡斜了眼,像小姑娘置气似的,嘴上不服软道:“谁说坏话了,我就是当了快三十年奶奶,想升辈分了,随口念一句也不行?”
秦姨笑了笑,进屋端了两方红木圆杌出来。
傅则奕弯唇,坐了下来。
遇辞看了眼身后的红木小圆杌,也跟着坐了下来。
臀刚落定,傅则奕却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温润的眉眼也染上了点戏谑的笑意,缓声道:“您不是早就被叫‘祖奶奶’了?”
这一句直接给老太太噎住了,手里丢鱼食的动作都顿了下来。
连一旁正在上茶的秦姨都没忍住低头笑了声。
这话回得的确在理,毕竟遇辞这个傅家小姐的身份还是老太太自个儿亲自认的,她这会儿要是反驳,那就是打自己的脸。
遇辞眨了眨眼睛,暗戳戳瞄了眼傅则奕。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世界上,能把老太太的“阴阳怪气”给噎回去的,应该只有他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傅则奕一眼,合上手里那小楠木的鱼食盒,慢悠悠站了起来,“烦死了,就你烦人。”
说完,气鼓鼓地回屋了。
秦姨笑眯眯地上完茶,对着遇辞跟傅则奕道了句:“你俩坐坐。”
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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