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一个支点(2)(2 / 2)
来得真快,李逸风心中一紧。
关允又能如何
黄梁市下辖十几个区县,每个区县每年要提的副科何止百十人,关允何其有幸,才一上来就被市委重量级领导关注了。看来,有人真是心眼儿小得很,盯死了关允。
“是……是冷枫的意思。”李逸风是对关允有了好感,但他的信念是,感情代替不了政治,他没必要替冷枫扛下压力,“冷枫是县长,他提了关允,关允又有京城大学的学历,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我压下的话,难以服众。”
“逸风……”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就严肃了几分,也提高了几度,“这件事情,我对你很失望!”
副科正科的提拔,县里上报上去,一般来说,市委组织部象征性走走过场,直接就放行了。当然,也有市委组织部卡住不批的情况出现,但是极少。
叶林办事效率很高,也不知她是因为温琳的缘故对关允有几分好感,还是怕出现节外生枝的意外,一回去就直接批了。如此,关允的副科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了。
叶林还真是批对了,如果她先汇报后审批,关允的副科还是会被拿下,市委有人盯死了关允。正是叶林的一念之仁,才让关允的副科险之又险地落到了头上。
因此,叶林还被上级领导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好在叶林在市委组织部也是老人,而且审批副科人选也是她权限之内的工作,别人再恼火,火也不能落到她的身上。
事后,叶林也是替关允暗中捏了一把汗。就算关允提了副科,只要他还在黄梁市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市委主要领导不换,他就算跳出孔县又能如何?他只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飞不出黄梁市的一方天地。
市委发生的事情,李逸风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在他被领导冷峻地呵斥之后,想起刚才关允踩水让路的一幕,心中莫名对关允生起浓浓的怜惜之心,以及对市委过于小题大做的不满。
只不过,他知道再有不满也不能流露出来。他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的干部不假,但考核和升迁,全由市委把关,他只能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蒋书记,请您批评我。”
如果让关允知道是谁亲自打来电话就他的事情向李逸风问罪,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不是别人,正是黄梁市委书记蒋雪松!
堂堂的市委书记因为一个副科提拔的问题和一名县委书记过不去,作为支点人物的关允,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大名鼎鼎,还是该悲哀自己被人盯得如此之死。
“批评你还有什么用,算了。”蒋雪松轻叹一声,“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说实话,我也懒得管闲事,但我欠了别人人情,别人说了,我多少也要做做样子。关允就到副科为止了。”
蒋雪松的电话断了,电话里的忙音一声紧过一声,声声敲在李逸风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刚才关允谦恭的微笑和注目礼,暗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优秀的人才。
才放下电话,门就被人一下推开了,瓦儿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拉住他的胳膊,只说了一句话:“爸,我晚上和关允一起吃饭去了,你不用管我了,走了!”
话一说完,她不等李逸风开口,转身如一阵风一样跑掉了。
望着瓦儿欢快的背影,李逸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一边是要防范并压制关允进一步上升,一边是女儿和关允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又一想,蒋雪松在黄梁市至少还可以再干三年,他在孔县也要三年才届满,三年之内压住关允不让他提上正科,肯定没有问题。至于三年之后就不管了,到时他转身离开孔县,谁爱压制关允谁压制去。
不知不觉中,随着冷枫对关允态度的转变,随着瓦儿的到来,再随着李逸风对关允观感的微小改变,关允在县委的处境也在悄然之中发生微妙的变化。不过,别说身为当事者的关允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等,包括冷枫、李永昌和王车军,也是全然不知。
也不能怪关允感觉迟钝,他再聪明再观察入微,也察觉不到李逸风内心的变化。但事情往往如此,许多时候,小事就是由内心最微不可察的变化一点点积累,最终越积越多,从而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引爆,成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事。
踏着县委大院中坑坑洼洼的积水,关允和温琳、瓦儿有说有笑,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被夕阳映得红艳艳的县委大门。雨水冲洗过后的孔县县城,清新怡人,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得喜人。西方的天空,晚霞满天,有一群飞鸟飞过。关允第一次发现,原来再平常不过的县城,在日落的时候,也有美景。
瓦儿和温琳都陶醉了,尤其是瓦儿,眯着眼睛仰着脸,让夕阳尽情地挥洒在她青春娇艳的面容之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美如玉人,白里透红的容颜青春逼人,令人目眩。
温琳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双手插进裙兜之中,一边走,一边笑得甜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关允也放飞了心情,他洒脱的性子在此刻迸发出来,一下跳起,伸手摘下树上的两朵红花,一人一朵交到温琳和瓦儿手中。温琳和瓦儿高兴地接过花,嘻嘻哈哈地要为对方戴上,关允见状,哈哈一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几只喜鹊。
无人察觉的是,一辆漆黑的汽车从关允三人的身旁驶过,车上坐着两人,正是李永昌和王车军。
李永昌和王车军要去县医院,李永昌是重新包扎伤口,王车军则是感冒加重,要打针。二人刚有的好心情在遇到关允和瓦儿、温琳三人一行的时候,一瞬间就变成了愤慨和不甘。
曾几何时,一直不将关允放在眼里、视关允如无物的李永昌,突然间就觉得关允的身影如此让人心烦意乱,尤其是他和温琳、瓦儿说笑时干净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李永昌没来由地厌恶。
王车军一拳砸在汽车座椅上,恶狠狠地说道:“关允,小人得志!”
李永昌脸色铁青,忽然就吩咐了一句:“先到城关镇派出所去一趟。”
另有长远谋算
王车军眼中闪出亮光:“舅,是不是让钱爱林先抓了刘宝家?”
“抓不抓再说,先调查一下刘宝家是不是干净。”李永昌目光阴冷了几分,关允提了副科而王车军落选的消息传出之后,不仅在县委大院引发无数议论,老姐还打来电话问了半天,就差训他几句了,让他心里憋了一团火。
原本想等流沙河大坝领导小组成立之后再找关允算账,但他等不及了,关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让人心烦。他决定先从刘宝家身上打开缺口,然后再慢慢收网,最后一举拿下关允。
等关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李永昌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纵横孔县几十年了,从来没有一人给他带来过这么大的压力,刚才是怎么了?一个关允,就算他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又能如何?只要在孔县,谁都一样被他吃得死死的。孔县是他的天下,他怎么就被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激得乱了方寸,不应该,真不应该。
关允除了学历过硬之外,还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李永昌收回心思,对王车军说了一句:“你以后在关允面前,表现得自然一些,尽量低调。”
“我明白。”王车军点头,眼神跳动。他明白,从现在起,他要老实做人低调做事,争取成为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闷声发大财。
“闷声发大财?你想得美!”温琳坐在关允的对面,好看的杏眼瞄了关允意气风发的脸庞一眼,掩嘴一笑,“就凭你?就凭平丘山?”
关允一行三人来到孔县久负盛名的陈氏火烧店,三人坐在角落里,要了五个火烧和三碗肉汤。温琳爱辣,又专门让店家炸了辣椒油。
陈氏火烧店以火烧和大块炖肉的肉汤为特色,在孔县开了几十年,一直生意兴隆。火烧选用当年的小麦,用石磨磨成面粉,用手工揉面,再用木炭烧烤,烤出来的火烧金黄喷香,外焦里嫩,非常可口。再一人来一碗鲜美的肉汤,佐料有香菜、葱花或是辣椒末,再多加一勺老陈醋的话,别看菜品不够精致,左手火烧右手肉汤也稍欠雅观,但入口之后,绝对是无上美味。
温琳在关允向冷枫汇报工作之际,利用她的专业知识写出了一份关于开发平丘山旅游资源的可行性报告。不过让她沮丧的是,她越是深入研究平丘山开发的前景,越是觉得事不可为,完全就是一出自弹自唱无人捧场的独角戏,不管是黄梁市的游客还是省城的游客,都不会来大老远地来名不见经传的平丘山旅游。所以,当她听到关允自信满满地声称承包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时,她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了关允几句,希望能骂醒他。
关允却还是坚持认为他的美梦可以成真:“我不会试图说服你,也不会告诉你,我为什么坚信开发平丘山可以闷声发大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同意和我合作?”
“我同意和关哥哥合作。”瓦儿高高举起右手,好像学生抢答老师的问题一样,急急地表态,“我的存钱罐里有几百块,全部拿出来投资开发平丘山!”她举起的右手中还有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半拉火烧,嘴角还有一根香菜点缀在红唇之上,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关允拿她没办法,挥了挥手:“赶紧吃你的饭,别捣乱。”
“火烧真好吃,肉汤真好喝,再来一碗。”瓦儿笑嘻嘻地将空碗推到关允面前。
关允还怕瓦儿不喜欢吃火烧,不想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没有一点淑女形象。他不知道,瓦儿中午就没有吃饭,不管怎样,瓦儿吃得开心,他就高兴。
关允无心吃饭,将自己的碗推给瓦儿:“少吃点,小心吃胖了。”
瓦儿吃吃地一笑:“我怎么吃都不胖,就是什么时候能和温姐姐一样……就好了。”她的左手藏在右手下面,故意挡着不让温琳看见,只有关允看得清楚,她的左手指向了温琳的胸部。
温琳没看见,却猜到了瓦儿的举动,脸一红:“瓦儿,别发坏,好好吃你的饭。”她似乎有意将双手挡在胸前,不至于让胸前的波涛过于汹涌,问关允:“你说,承包平丘山得多少钱?”
“三年下来,差不多一百块。”关允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块,一百块要他省吃俭用好几个月。
“三年一百块,是不便宜。”温琳摇头说道,“承包费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有后继投入,比如宣传,比如建造景点……”
“我说错了,不是三年一百块,是十年一百块。”关允笑了笑,“而且我还要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后继投入了,就是前期一百块的投入,我五十,你五十,你干不干?”
“你别骗人,十年一百块承包平丘山,我信。平丘山本来就是无主之山,也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一百块也是钱,县里巴不得有人承包。但你说没有后继投入,我就不信了。还有就是,一百块你自己也出得起,为什么非要拉我入伙?”温琳吃了太多辣椒,辣得直吐舌头,用手扇风,话都说不清了。
“关哥哥,你帮温姐姐吹吹。”瓦儿故意天真地发坏,“离近点,嘴对嘴吹才有用。真的,我辣着了,妈妈就帮我吹,一吹就不辣了。”
温琳笑着推了瓦儿一把:“小小年纪,心眼儿真多。你还别说,我敢让关允吹,他都不敢凑过来。来,关允,你试试?”
关允还真不敢试,不是怕瓦儿看,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笑着摆摆手:“等没人的时候,我吹不死你,现在……先说正事,你投不投资?”
“我出二十行不行?”瓦儿又捣乱了,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推到关允面前,“真的,我真出二十,按比例算的话,我占五分之一的股份。”
关允可从来没有想过拉瓦儿入股,他拉温琳入股,是另有长远谋算,却没想到,瓦儿非要加入。他心中突然一动,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如野草一样疯长,几乎不可抑制。
一家亲
将二十元钱拿在手里,举在中间,关允郑重其事地说道:“好,我接受瓦儿入股。”
温琳见关允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对于关允突然接受瓦儿入股先是一惊,随即想通了什么,也从身上翻出三十元,拍在关允面前:“我出三十……”想了想,她又多拿出一块,说:“出三十一好了,我和瓦儿正好占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只要我们意见统一了,就可以否决了你的决定,哼!”
瓦儿也凑热闹地“哼”了一声,将吃得只剩半碗的肉汤和半个火烧递给关允:“撑死我了,关哥哥,我不吃了,都给你了。”
关允摊开双手:“什么意思,让我吃你的剩饭?”
“怎么啦,有意见?”瓦儿笑嘻嘻地说道,“在家里我吃不完的饭,都是爸爸帮我吃,我信任谁,才会让谁吃。奶奶说,帮我吃剩饭的人,才会是我一辈子的亲人。”
温琳戏谑地看着关允,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瓦儿是个小女孩,和容小妹年纪相仿,但她比容小妹刁钻古怪多了,在关允眼中,她就是另一个逆反版的容小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当下就一口咬掉半个火烧的三分之一,又一口喝掉半碗肉汤的二分之一,哈哈一笑:“吃就吃了,怕什么,不就是多了瓦儿的口水。温琳还爱借我的杯子喝水,还经常吃我的口水呢。”
温琳顿时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打关允:“你扯上我干什么?”
瓦儿开心了,伸手钩住关允的小拇指:“关哥哥,我要再和你拉钩一次。”
一瞬间,关允又想起在田间他和瓦儿拉钩的情景,恍惚间,瓦儿起伏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笑了,和瓦儿又一次拉钩。
“事不过三,第二次拉钩了,以后不许再随便拉钩,拉多了,就不管用了。”关允钩住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瓦儿又说了一遍,眼睛转了几转,“关哥哥,要是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的话,你是董事长,温姐姐是总经理,我就是副总经理,对不对?”
成立平丘山旅游公司?关允还真没想过,瓦儿的话倒还真提醒了他,规范化经营的话,还真得成立公司,不过等他向老容头取取经再说。老容头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平丘山如果开发旅游,大事可成,但具体怎么运作,又怎样推广,没说详细。他虽然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轮廓,但在大体方向上,还得老容头再指点一下才能敲定。
从以前对老容头只是好奇和爱戴,到现在对老容头的敬畏和信服,关允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正是他在县委之中受人排挤并坐了冷板凳的一年。如果说一年来没有老容头的陪伴和指点,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来。
“关哥哥……”瓦儿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虽然狡黠,但脸上藏不住心事,她伸手拉过温琳的手送到关允眼前,“董事长和副总经理拉钩了,和总经理也要拉钩,才是一家亲。”
温琳向来大胆泼辣,突然就羞涩了,要缩回手,不肯和关允拉钩。关允哪里肯放过温琳,哈哈一笑,伸手就钩住温琳的小拇指。
和瓦儿白如美玉的小拇指相比,温琳的小拇指更显健康之美。关允不是没有碰过温琳的手,但拉钩还是第一次,心里的感觉有点怪,也有几分杂乱。他紧紧钩住温琳的小拇指,问道:“拉不拉钩?”
温琳忽然勇气大涨:“拉就拉,谁怕谁!我不是怕和你拉钩,而是怕拉了之后,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后悔什么?”关允有意在温琳手心挠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温琳咬着嘴唇,眼波流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手上暗中加了力气,用力一拉关允的小拇指,说:“谁变谁是大坏蛋!”
夜幕下的孔县县城虽有路灯,但却昏黄一片,缺少诗情画意的气氛。关允和温琳送瓦儿到飞马宾馆,哄瓦儿睡下,他和温琳一起回县委——关允住在县委大院的单身宿舍,温琳家在县城,虽然她也有单身宿舍,但通常会回家住。
“关允,我总觉得三十一块钱入伙,好像交给你三十一块钱,就把自己卖给你一样。你给我交个底,承包平丘山,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吧?”温琳双手放在裙兜里,一边走一边学顺拐,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怎么会?我是好人。”关允呵呵地笑道,“确实是想打打经济基础,人在官场,没钱不行,没钱就底气不足。以后接触到了层次更高实力更雄厚的大老板们,他们会用钱开路,会拿钱砸得你晕头转向。但你有钱就不一样了,至少你不会见钱眼开,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想得倒长远,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你真能走出孔县,冲出黄梁市,直奔首都了,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温琳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要是想赚钱的话,为什么不辞职下海?我在南方的几个同学都说了,要是你去南方发展,他们举双手欢迎。”
“在哪里失意,就在哪里起飞,我不会去南方。”关允站在县委门口,目光坚定地盯着左边白底黑字和右边白底红字的两个牌子,“我就一句话,温琳,你记在心上……”
温琳一下紧张了,以为关允要说什么表白的话,她顿时屏住呼吸,心跳如鼓,万一关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该怎么办才好……
“和我合伙,我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会害你!”话一说完,关允冲温琳摆摆手,转身迈进县委大院的大门。
温琳呆呆地站在门口,心思从高处落到低处,又羞又恼,羞自己太想入非非,恼关允不会说话。好好的,非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干什么,不就三十一块钱嘛,又不是什么大钱,就算害她,她还能吃多大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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