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敲山震虎,用心深远(1)(1 / 2)
对钱爱林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关允假装没有听到,他只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虽然级别是副科,却不是真正的实权副科。再说,就算他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对口负责公安系统,他也没有权力视察派出所。钱爱林是明知故说,就是想呛他一口。
初露峥嵘
崔玉强在孔县大小也是个名人,作为转业军人,他在公安系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小兵干到局长,可以说孔县的整个公安系统都有他的力量。他为人又最是长袖善舞,历经几任书记和县长,他都屹立不倒,不但不倒,还地位愈加稳固,是孔县仅次于李永昌的名人。
崔玉强和李永昌的关系有些奇怪,二人似乎是亲密无间的同盟,又似乎是互相提防的对手。谁也弄不清楚崔玉强到底是紧紧追随李永昌的脚步,还是对李永昌阳奉阴违。总之,自从李逸风到任之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明显增加,据说还因此惹怒了李永昌,县委还风传李永昌和崔玉强为此大吵了一架。
至于是不是真有吵架的事情,外界的说法不一,不好验证。但从此以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大大减少,同时,崔玉强进出李永昌办公室的次数比以前显著增多,就坐实了李永昌向崔玉强施压的传言。
崔玉强虽然表面上远离李逸风靠近李永昌,但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小事或许先请示李永昌,大事要事还是要先向李逸风汇报。由此,他也得了一个骑墙派的称号,成为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看似风和日丽的合作之下最明显的一片阴影。
当然,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原本也不可能没有矛盾,但大多数矛盾都藏在背后,非当事者不可能知道得清楚。崔玉强几乎就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
由刘宝家事件而牵动钱爱林的话,势必会牵动李永昌、崔玉强的利益,到时将事情闹大,李永昌必然会出面保护钱爱林。而崔玉强作为钱爱林和李永昌认识的中间人,他和钱爱林的关系也肯定非同一般,他是什么立场就很有看头了。
而且更有看头的是,李逸风会不会乘机拿捏一把,利用刘宝家事件为李永昌和崔玉强之间的关系,制造一个天大的麻烦?
好一个关允,一下将一个简单的刘宝家事件上升成县委主要领导之间的刀光剑影,很巧妙,很有手腕,完全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明。
冷枫几乎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不由心中大跳,接连打量了关允好几眼,心中愈加惊叹,自从他和关允走近之后,关允总能为他带来惊喜。以前,他还真是忽视了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才。
冷枫微一深思,更加怀疑关允的身后藏有一个高人,否则以关允的年纪,断然不能有如此的城府和纵观全局的眼光。他就并不急着对刘宝家事件表态,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关允,你父亲教什么课?”
“教政治和历史。”关允心念一动,猜到冷枫对他兴趣渐浓的原因,恐怕是怀疑他步步为营的手法背后有高人指点。
“一个人能吃透现在的政治,研究透古代的历史,可就了不起。”冷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严重怀疑关允背后的高人就是关成仁。
“可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教书先生,教了一辈子书,熬坏了眼睛,累坏了身体,最大的欣慰就是桃李满天下。”关允对父亲的职业很尊敬,对父亲的为人也很敬仰。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对生活要求很低,但教出的学生却都很优秀。
冷枫点了点头:“一个真正可以为人师表的老师,是社会的财富,是国家的希望。”点评了一句之后,他结束了当前话题,伸手拿过一份文件,是内参,用手轻轻一点:“你看一下。”
内参上面有注明仅限县处级以上干部参阅,关允就迟疑了一下,冷枫却依然将文件向前轻轻一推,关允就不好再矜持,直接拿在手中。
内参上有一篇冷枫加了批注的文章,是一名记者撰写的对代省长陈恒峰的采访,既简要地阐明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又有以问答形式对陈恒峰的政治理念的阐述。文章内容生动活泼,采访形式灵活多变,而陈恒峰的回答也是幽默风趣,展现出与高高在上的省长形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文由心生,文章风格体现的不是记者的风格,而是被采访者的风格。关允第一次接触到县处级以上干部的内参,更是第一次了解到内参的行文风格。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看完全篇文章,并没有再好奇地翻看别的内容,轻轻合上之后,将内参还给冷枫。
冷枫只让他看陈恒峰的专访,他就不能多看一眼别的内容。
“有什么想法?”冷枫罕见地主动问了关允一句。
关允此时正沉浸在对陈恒峰任职经历的回味之中。从表面上看,陈恒峰的履历并无出彩之处,先是在京城部委任职,一直一帆风顺,出京外放第一任就是燕省省长。被任命为代省长以来,他行事低调,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不多,从他公开发表的讲话之中,暂时还看不出他的执政风格。
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并无引起关允特别关注之处,但他出国留学的经历却吸引了关允的目光。诚然,在国家越来越注重高学历的今天,提拔官员不再以德干为第一参考标准,而是以硬性的学历指标为第一道门槛。当经济发展作为官员升迁的第一要素之后,有出国留学经历的官员,逐渐受到重用。
但有一点关允也心里有数,越是出国留学的官员,思想就越开放,思想开放没什么不好,只是往往在过于宏伟的目标的指引下,会忽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农民是国家的主体。基层的工作和高层高屋建瓴的伟大政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国家出台一项惠及农民的政策,也要具体由县里落实。但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许多想象不到的偏差。
没有基层工作经历,制定的政策有时会过于理想化。从陈恒峰的访谈中关允得出一条结论:作为一向保守而观念陈旧的北方省份燕省,有陈恒峰担任省长,未必是燕省之福。
“我可不敢乱说。”关允谦逊地说道。他心中忽然想起早上老容头对他的点拨,不由对老容头更加佩服得心服口服。他也知道,老容头刚刚说到陈恒峰,冷枫就拿出陈恒峰的内参专访让他看,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但在巧合的背后,冷枫的举动肯定大有深意。
冷枫的深意,就是老容头指点他留意陈恒峰的用意所在,也是他和陈恒峰可能有交集的关键点。现在关允明白了,他和陈恒峰之间当然不会有正面的交集,但间接上的交集,或者说省里政策层面上的影响波及孔县并对他自身产生影响的时候,就等于是有了交集。
果然,冷枫没再继续让关允说出想法,而是直接点明了主题:“有消息说,省长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会烧到农村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坟头上,平坟复耕,要求三年内完成农村公益性公墓全覆盖,火化率百分之百,逐步取消旧坟头,不再出现新坟头……文件大概近期就会下发。”
好一个平坟复耕!关允听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因冷枫对他的信任有加而感到惊喜,而是为老容头敏锐的政治眼光而震惊。老容头就如一个站在最**的高人,冷眼旁观世事纷扰,拨云见日,慧眼看红尘,一言值千金!
关允立刻就领会了冷枫的暗示,有些酝酿中的事情因为刘宝家事件的突发,要提前引爆了,而且也正好是为了配合省里的政策出台。不过,直到此刻,冷枫还没有具体表明他在刘宝家事件之中的立场。
“这样……关允,你坐我的车去一趟城关镇派出所,过问一下刘宝家的事情。”冷枫淡然地说了一句,一摆手,“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一下公安局,让崔玉强过来一下。”
“是,明白。”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关允步伐坚定地走出冷枫的办公室。
果如老容头所说的一样,冷枫不是一个善于蛰伏的人,最近一段时期的平静是因为他暂时没有出手的机会。现在好了,李永昌精力过剩,一个大坝项目还无法牵绊他的全部注意力,还要暗中制造事端,好,来得好。
李永昌不会想到的是,关允现在初露峥嵘,而冷枫静极思动,二人开始第一次联手发力还击了!
当关允坐上县委二号的专车扬长而去时,王车军恰好从李逸风的办公室出来,就看个正着。他一下呆立当场,一颗心狂跳不停,揉了揉眼睛,确认车上坐着的人正是笑容满面的关允。他忽然感觉仿佛眼前陡然出现一团迷雾,迷雾之中,关允的形象变得模糊并且高大许多,让他再难看清关允的本来面目。
关允怎么会坐上冷县长的专车?王车军心里明白得很,如果关允自己出去,不管走到哪里,虽然有冷枫通讯员的身份,但他说话办事都不会受人重视。而冷枫的专车出动意义就大不寻常了,关允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县委二号人物冷枫的意图。
那么关允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王车军眯起小眼睛,一阵风吹过,忽然感觉周身生冷,他打了个寒战,想起了什么,急急折回又向李永昌通风报信去了。
直面
关允坐在副驾驶上,和司机贾合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贾合须是县委的老司机了,在县委上班得有十几年,年龄却是不大,充其量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他长相显老成,乍一看,一脸的苦大仇深,好像四十岁开外一样。
贾合须是上任县长的司机,冷枫上任之后却没有替换下他,以冷枫谨慎的性格,足以说明贾合须为人可靠。司机和秘书是领导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人,相比之下,司机比秘书介入领导的私生活还要多,因此司机必须忠诚不二。否则,领导也不会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司机的一双眼睛看个清楚。
贾合须是孔县人,军人出身,沉默寡言,他的性格倒是和冷枫的冷峻有几分相似。从县委到城关镇派出所,一共几分钟的路程,他就和关允说了三句话。关允问一句,他答一句,关允不问,他的嘴巴绝对闭得严严实实。
关允暗暗赞许,冷枫的眼光极准,看人不会失误,但为何用了半年时间才看清他的能力和为人?想了想,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汽车直接停在城关镇派出所的办公楼前,和县委的平房相比,派出所的办公楼是两层小楼,因为新建的缘故,看上去比县委气派多了。
贾合须没有下车,他只负责开车,其他事情一概不会插手。关允才下车,正要关门时,他突然就冒出一句话:“冷县长来孔县时间也不短了,除了副县级领导之外,你是第一个坐他车的人。”
关允愣了一愣,品味贾合须话中的暗示和分量,点头一笑:“贾哥辛苦了,等我一下。”
越是话少的人说出的话,才越会有暗示,尤其是贾合须身为冷枫司机的特殊身份,更让关允猜测他的话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出自冷枫的授意?毕竟,贾合须比他先得到冷枫的信任。
关允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迈进派出所的办公楼,来到一楼的所长办公室,轻轻敲响了房门。作为他担任冷枫的通讯员之后的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击,今天的一局,事关对他的个人能力的考验,也事关冷枫的县长威望!
敲门之后里面无人应声,关允直接推开了门。钱爱林正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反正脸红脖子粗,一副穷凶极恶想要打人的凶狠,一只皮鞋被他踢到窗台上,再看他手中还拿着一把锤子,不时敲打几下桌子,气愤的神情,好像在敲打谁的脑袋一样。
关允见惯了基层干部的做派,连乡长或镇党委书记都会挽起袖子打人,一个镇派出所所长穿一只鞋手拿锤子的形象,在他眼中就再正常不过了。
关允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等,足足等了有十几分钟,钱爱林才骂骂咧咧地摔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嚷道:“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今天烦,谁也不见。”
“谁不长眼惹钱所生气了?”关允呵呵一笑,上前一步,伸手抓起钱爱林桌子上的香烟,顺手抽出一支点上,“钱所有好烟,我得沾个光,忘了带烟。”
关允其实不是忘了带烟,而是他平常就不抽烟,之所以拿起钱爱林的烟假装抽上一支,也是为了制造气氛。
钱爱林没上过什么学,很多字都认不全,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就是认人民币上的字认得最准。他自己没文化,偏偏又最讨厌别人有文化,尤其对大学生有偏见。只要别人说话客气几分文雅几分,他就会嘲讽别人装腔作势,恨不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张口骂娘闭口骂爹才好。
关允懂得和人交谈的艺术,上来就借烟抽,也是想先声夺人,不让钱爱林带着偏见和他对话。他不是怕钱爱林,论级别钱爱林还没他高,他要的是在节奏上掌握主动。
钱爱林一见关允,脸色就缓和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关大高才?哪一阵风把你刮到城关镇派出所了?视察工作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准备一下。”
对钱爱林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关允假装没有听到,他只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虽然级别是副科,却不是真正的实权副科。再说,就算他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对口负责公安系统,他也没有权力视察派出所。钱爱林是明知故说,就是想呛他一口。
关允哈哈一笑:“我怎么敢来钱所的地盘视察工作?我是受冷县长所托,来了解一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个人现在的情况。”故意不说案情而只说了解情况,也是表明刘宝家事件还没有定性。
钱爱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微显肥胖的大脸抖动了几下,心思闪了好几闪,被关允的话击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冷枫在孔县一向不管小事,除了和李逸风在孔县经济发展的大方向上不和之外,孔县其他的大小事务,他不会轻易插手。在刘宝家事件上,钱爱林赌的就是冷枫虽然开始重用关允,但未必会介入其中。
怎么会?冷面县长冷枫也变了性子,要从小处入手开始收权了?钱爱林愣了一愣,立刻恢复惯常的笑脸:“冷县长日理万机,怎么也会关心鸡毛蒜皮的小事,关科长不是假传圣旨吧?”
关允的笑脸冷了三分,语气之中微带五分威严:“钱所长,冷县长委托我亲自过来一趟,了解一下事情经过,还在等我回去交差,你要不打个电话到县长办公室问问?说不定冷县长随时要用车,我也得尽快回去还车。”
以前在关允面前,钱爱林虽然表面上客气,内心却是十分看不起关允,认为他一个京城大学的毕业生回到县里,混得还不如许多没上过学的同龄人。什么最高学府,什么高才生,都是白搭,书本上的东西还是比不了现实生活中为人处世的手法。就是说,关允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只是一副空皮囊。
但刚才关允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蓦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文化的底蕴与权力的魔力结合在一起,一瞬间就让钱爱林在关允面前有了一种底气不足的胆怯。他的目光向窗外一扫,果然,县委二号车就停在院中。他心里顿时就明白几分,从县委过来就几分钟的路程,冷枫的专车亲自出动送关允前来,个中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车在,就如同冷枫亲临。
钱爱林讪讪一笑:“到底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有气势,刚才说话的腔调,和冷县长还真有几分像……”见关允表情严肃,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他就不再废话,咳嗽一声,说到了正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昨天晚上在陈氏火烧店寻滋闹事,打伤四人,打坏店内物品若干,财产损失正在统计之中,受伤人员已经住院治疗,伤情也在进一步确认中。”
到底是在公安系统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公安,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真要到了正事上,公事公办的话语说得也头头是道。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关允现在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陈氏火烧店的打架斗殴事件,绝对不是刘宝家先动的手。他太了解刘宝家了,以前刘宝家虽然脾气不好,爱打架,但上大学之后收敛了许多。尤其是毕业后分配到飞马镇党委办工作,遇到事情也会三思而后行。况且他刚刚交代了刘宝家,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上马和平丘山开发的当下,不要惹是生非,遇事忍三分。
他的话,刘宝家绝对会放在心上。但还是出事了,就证明了一点,有人逼刘宝家出手。
“事发经过……钱所能不能详细地说一说?”关允微微一笑,态度不高不低,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味道,又用了不让人反感的征询的口气。
钱爱林本不想说,说了,就如同他向关允汇报工作一样,但不说又不行,关允是代表冷县长而来,他如果不说,就是对冷县长权威的蔑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说得符合事实,没办法栽赃到刘宝家三人身上,说得不符合事实,万一事后查明真相,就成了他的责任。
没想到呀没想到,一辈子在公安系统打转,现在也有作难的时候,而且还是被他最看不上的关允逼到了墙角。钱爱林迟疑了,他可以对冷枫当面说谎,也可以面对李逸风的质问颠倒黑白,却不好直接对关允说假。因为,关允不但是刘宝家三人的好朋友,还是孔县人,他可以亲自从陈氏火烧店里查起,最后还是能摸清事情的真相。
“怎么了,钱所,想不起来了?”关允似笑非笑地追问。
不管了,就按事先编排好的说法圆下去!钱爱林将心一横,正要开口陈述事发经过,忽然,楼道中由远及近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的间隔似乎都分秒不差,而且每一声都如同敲打在钱爱林的心上。
钱爱林眼皮大跳,心道,来得好!
事件发酵了
不但钱爱林闻声知人,关允也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永昌。
李永昌的脚步声很有特点,不但迈出的每一步的间隔相等,而且抬脚和落脚的频率也相等。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关允曾经测算过李永昌每一步之间的误差,结果十分惊人,他迈步的节奏掌握得几乎分毫不差。
因为此事,老容头还讲过一个轶闻。说是古时有一位名人和客人座谈,谈得投机,一直聊了一夜。名人有吃瓜子的爱好,天亮的时候已经吃了一地瓜子皮,厚厚的一层铺满了地面,只在中间露出了两只脚的形状。
客人见状大吃一惊,一夜座谈,他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姿势,在椅子上挪了多少次屁股,而名人竟是连脚都没有动上一下,这是何等惊人的毅力!
由故事引申开来,关允对李永昌的评定就是——李永昌此人心智坚定,行事稳重,轻易不会乱了方寸。
门一响,李永昌推门进来,他见关允在,似乎微微一愣。不过,他瞬息变化的神情没逃过关允的眼睛,李永昌是有备而来,不用想,是为钱爱林解围来了。
一个关允出马,肯定不值得惊动堂堂的县委三号人物,但这一次关允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肩负了冷枫的重托,性质就大不相同。李永昌急急现身城关镇派出所,就说明一个事实,刘宝家事件发酵了。
“关允也在?怎么,你找爱林有事?”李永昌淡然地问了一句,似乎他真不是为了堵关允的路而来一样,只问了一句,也不等关允回答,就又对钱爱林说道,“爱林,逸风同志委托我来了解一下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案情的情况。”
李永昌直接用了案情的说法,显然是想为案子定性。
直接惊动李逸风了?关允心中一惊,够快的,刘宝家事件已经迅速升温,引发县委一号二号的关注不说,还惊动三号直接出动,支点效应突显!
也可以理解,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都不是一般人,其中两人是飞马镇的正式国家干部,一人是古营城乡的办事员,而且全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孔县一年出不了几名大学生,考出去的大学生没有几人回到县里,因此,刘宝家三人在县里大小也是名人。
“巧了,冷县长也委托我向钱所长了解一下事发经过。”关允及时插话,又强调补充了一句,“就我个人了解到的情况,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的结论有待查实。”
“哦?冷县长也关心这件事情?”李永昌明知故问,外面停着冷枫的专车,他又不是没有看见,而且他从县委过来之前,县委已经就此事开过碰头会议。他就是有意戏弄关允,好让关允知难而退,“你先回去,转告冷县长,就说有我在,刘宝家等人的问题会妥善解决。”
关允却不走:“李书记,我不能走,冷县长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而且宝家、镔力和李理是我的朋友,于公于私,我都有必要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被李永昌一句话就打发了,也显得他太没水平。
李永昌脸色微微不喜:“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李书记?由我亲自出面向爱林了解情况,难道县委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关允,我的话你不听是不是?”
什么样的下属最不受领导喜欢?太聪明太自以为是的下属。什么样的领导最让下属头疼?太强势太直来直去的领导。李永昌直接以权势压关允一头,就是摆出县委副书记的威势,逼关允退让。关允可以凭借冷枫的专车来狐假虎威,让钱爱林无计可施,他李永昌就可以摆出孔县太上皇的派头,喝退关允,同时敲山震虎告诫冷枫,不要插手刘宝家事件!
关允如果退了,不但是他的失败,也是冷枫的失败,更是他和冷枫第一次联手的失败。李永昌够狠,不惜以他盘踞孔县几十年的威风来对关允威逼,要的就是让关允和冷枫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手以失败而告终。
第一战,事关士气和以后的联手,只能胜,不能败。再说,今天也是他和李永昌的第一次交锋,更是不能后退半步!
“李书记的话当然得听……”关允似乎无计可施了,无奈地说道,“不过,得麻烦钱所给我一份情况汇总,我好回去交差。”
“事情还没有查明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哪里有什么情况汇总?关允,你不要无理取闹!”李永昌见凭借他的威风不能一句话就喝退关允,不由大为恼火,“我和爱林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先回避一下。”
许多人不喜欢深不可测的领导,因为无法揣摩领导的心思,把握不了领导的脉搏。实际上,深不可测的领导至少会有含蓄的一面,不会当面以权压人,相比之下,直接而粗暴的领导才最让人头疼。
李永昌现在就是使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粗暴手法,直接逼迫关允赶紧走人了事。
关允却还是赖着不走,甚至还笑了一笑:“我就问钱所长一句话,然后就走。”他刚刚还在笑,转眼却一脸寒意:“钱所长,到底是刘宝家三人寻滋闹事,还是他们正当防卫,你如果没有情况汇总给我,我就会按照我的理解向冷县长汇报。还有,我也会实际调查一下事发经过。”
关允的话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却字字如箭,一箭射向李永昌的自尊,一箭射中钱爱林的软肋!
几次三番逼不退关允,又听了关允暗中威胁要在冷枫面前搬弄是非的话,李永昌终于怒极,“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关允,你马上出去!”
第一次,李永昌在关允面前露出了獠牙。
关允还是站立不动,淡然而立,既不为李永昌的盛怒而惊恐,也不为他的呵斥而尴尬,只是云淡风轻地望向钱爱林,就是要逼钱爱林表态。
李永昌逼关允,关允不接招,却逼钱爱林。钱爱林被关允的软刀子刺中,浑身难受,却又偏偏逃无可逃,差点没气得他跳脚。
谁能想到,一个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孔县颤抖的李永昌,一个是县城老街新街大小混混儿都要敬上三分的钱大所长,二人加在一起有几十年的人生沧桑,却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面前使不上力气,怎不能让人恼羞成怒?
李永昌眯起眼睛,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他处心积虑防范关允,怕的就是有一天关允会顺势而起,一飞冲天。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关允的上升之势。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关允在淡然而立之中蕴含的自信和底气,心中更坚定了要利用刘宝家事件最后抹黑关允的决心。否则,一旦关允迈出孔县,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不行就用强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输了眼下的一局,哪怕因此得罪冷枫也在所不惜。李永昌向钱爱林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钱爱林直接将关允推出门外。
钱爱林在县城威风惯了,何曾受过现在的逼迫?有了李永昌的支持,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挽袖子就冲到关允面前,准备拿出他对付农民的流氓手段,强行将关允拖到门外……正在此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钱爱林在距离关允不到一米的地方止住脚步,恶狠狠地瞪了关允一眼,回身接听电话,只听了一句就一脸惊愕地将电话交给了李永昌:“李书记,您的电话。”
李永昌一脸纳闷儿地接过电话,心中不解,是谁将电话打到了钱爱林的办公室找他,就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什么事?”
“李书记,出事了。”郭伟全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传来,“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孔县除了大坝项目的建设之外,就没有什么大事。”李永昌对郭伟全过于夸张的语气十分不满,他总嫌郭伟全性格太毛躁,“遇事就慌张,怎么能挑大梁?”
以李永昌副书记的身份用批评的口气呵斥郭伟全,就过于拿大了。但郭伟全却不在意李永昌的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正往工地赶,工地停工了,听说是因为平了一户人家的坟地,引起了纠纷,打了起来。”
平坟?李永昌愣了一愣,蓦然想明白了什么,心头一紧:“你先去,我马上到。”说完,他扔了电话就往外走,也顾不上理会关允。
关允微微侧身让李永昌过去,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李永昌只是冷冷地看了关允一眼,虽然一脸焦急,但依然迈着方正的步子从容离去。
“李书记慢走。”关允冲李永昌的背影礼貌地说了一声,大坝项目的节外生枝,相信足以让李永昌焦头烂额一阵子了,他转身又面向钱爱林,一字一句地说道,“钱所长刚才真是威风,要是晚一步,我说不定就被钱所长当麻袋一样扔了出去,刚才的事情,我是记下了。”
话一说完,关允冷冷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一脸不知所措的钱爱林呆立半天,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时机正好,关允又不过问刘宝家事件了。
钱爱林并不知道,他很荣幸地成为了孔县史上最缤纷的多事之秋的***。
各方酝酿
孔县县委。
在关允动身前往城关镇派出所走后不到五分钟,冷枫就敲响了李逸风办公室的门。
“书记,刘宝家、雷镔力、李理三人在陈氏火烧店因为打架闹事被城关镇派出所拘留了。”冷枫见王车军不在李逸风办公室,李逸风正一人批阅文件,他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上来就挑明了来意。
李逸风顿时愣了:“怎么回事?”
冷枫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惊讶地问了一句:“书记还不知道?我已经让关允去城关镇派出所了解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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