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阳谋(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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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叹了一口气,说:“恐怕没必要审了……”

监军厉声说:“咱家说要就要!”

丘禾嘉打了个手势,一名随众跑出去喊了一声,几名官差把一名中年男子押了进来。这名男子衣服还算整齐干净,只是身上总带着一股没法形容的怪味,神情惊恐,像是受过莫大的惊吓,总是尽量离带刀的官差远一点,好像他们是魔鬼似的。见了这几位老大人,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哀声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不关小人的事,真的不关小人的事!”

监军打量着这汉子,说:“你别怕,咱家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说实话,没有人会为难你的,但如果你不说实话,哼哼,咱家会让你后悔为什么没有死在大凌河城里!”

一听到“大凌河城”四个字,这位中年汉子本能的一哆嗦,身体甚至开始发抖了。不等监军开口,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起来:“小人姓张,做的是杂货营生,靠卖粮食布匹赚点小钱糊口,在锦州城里有两家店铺,很多人都知道的!七月,开始重筑大凌河城的时候,小人也和几个朋友带上货物过去了,看能不能赚点钱,不料城还没有筑好,建奴大军便兵临城下,将大凌河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想出都出不去啦!”“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惊慌,因为城里的存粮还有很多,不缺吃的。但是建奴并不攻城,只是围着大凌河没日没夜的挖长壕,用三道长壕将整个大凌河城给围了起来,还修起了土墙!这时祖将军、何将军开始着急了,大军杀出城去,与建奴连日激战,试图毁掉土墙和长壕,但建奴太厉害了,两位将军也敌不过他们,几次出击都被打了回来。后来长壕和土墙都修了起来,就更打不动了。建奴还假扮援军,诱我军出击,祖将军上当了,亲自带人杀出城去,结果死伤惨重,差点就回不了城了。”

“再过些日子,柴烧光了,只能出城到建奴控制的地方砍。建奴就在附近等着,每次出去砍柴,都要丢下上百条人命。后来将士们承受不住了,不敢再出城去砍柴,只好把马鞍拆了当柴烧。但马鞍毕竟有限,很快也烧光了,最要命的是此时粮食也吃光了,军队开始杀马吃肉,而我们只能四处找麻雀老鼠,抓住了生吃。当这些东西都吃光之后,他们……他们就开始吃人了!”这位姓张的商人以一种空洞、麻木的语气述说着自己在大凌河城里的所见所闻,开始的时候还算平静,当说到关宁军开始吃人之后,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而孙承宗、张春、丘禾嘉等人也神情恻然。不管怎么说,食人始终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如此恐怖的事情就发生在离他们三十里远的地方,他们的心理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沉默良久,孙承宗打断了那商人的话,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商人说:“小人是做粮食杂货生意的,在地窖里多少有一些存粮,见势不妙,就躲进地窖里藏了起来,靠吃那点存粮活了下来,只是小人带去的那几个伙计,却被吃掉了。后来小人用最后两斗米买通了一名守城士兵,他乘夜用绳子将小人给缒了下来,小人才算逃出了那个人间地狱。只是没跑出多远,又被建奴抓住了……”

监军厉声喝:“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商人结结巴巴的说:“是……是建奴放小人回来的!”

监军大为意外:“他们放你回来?”

商人说:“是的!小人被俘后,建奴的奴酋皇太极亲自过来,问了小人大凌河城里的情况,小人跟他说了之后,他深表同情,说小人能从那个鬼地方活着逃出来不容易,就给了小人一匹劣马,让小人回来了!”

丘禾嘉面带愠色:“所以回到城后你就将在大凌河城里的所见所闻四处宣扬,好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吧?”

张春咬牙说:“你真该死啊!”

商人吓得亡魂直冒,响头叩得嘭嘭响,嘴唇哆嗦着说:“没有!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回到锦州后没有对外泄露半个字!这段经历如同一场噩梦,小人恨不得蒙头睡上三天三夜,然后将它彻底忘记,岂有对人说了又说的道理!小人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对外透露哪!”丘禾嘉怒喝:“你一个字都没有对外透露,那为什么弄得谣言满天飞,满城风雨?你可知道扰乱军心是死罪!”

商人面无人色,说:“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没回到锦州,大凌河城中的事情就传开来了,而且都说是小人亲口说的,很多人都找上门来问小人是真是假……”

丘禾嘉简直想杀人了:“然后你就承认了,是吧!?”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真想掐死这个混蛋!

孙承宗摆摆手,说:“不必为难他了。换作老夫,有过如此可怕的一段经历,肯定不愿意说出去的,他也一样。这些谣言,想必是建奴的细作放出去的。”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不,不是谣言……都是事实。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无从反驳,更没有办法堵住那悠悠众口!”

张春的面色比丘禾嘉还要难看:“是阳谋!”阳谋比阴谋还要要命。阴谋还会败露,会被挫败,而阳谋,将一切明明白白的摆在你的面前,你明知道有陷阱,还是得瞪大眼睛往里跳!

监军有点不解:“建奴这是想干什么?”

孙承宗说:“逼我军增援大凌河城!”

正说着,丘禾嘉的侍从走了进来,叫:“三位大人,祖大乐、祖大弼将军正在聚将点兵!”

孙承宗浓眉一扬:“聚将点兵?他们想干什么?”

侍从说:“祖大乐将军说大凌河城危在旦夕,他的兄长子侄随时可能没命,而张大人迟迟按兵不动,他们只好亲自领兵去救了,即便失败,也要跟祖家兄弟子侄死在一起!”

孙承宗喝:“胡闹!天雄、舞阳两支飞军不日即到,届时三支大军会合,胜算倍增,此时出援,只会坏了大事!”

那侍从说:“还有,锦州军民在巡抚衙门外跪满一地,劝都劝不走,大人还是出去看看吧!”

孙承宗等人起身走了出去,只见巡抚衙门外黑压压的尽是人群,有官兵也有平民,跪满一地,不少人手里还高举着白布做成的横幅,上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请救大凌河城!”

“孤城死守四十余人,薪尽粮绝,军民相食,炊骨折骸犹未肯降,阁部何以迟迟不发兵救援?”

“今日无人救援大凌河城,来日何人救援锦州?”

看着那一幅幅血书,看着那跪满一地的人群,孙承宗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没有选择了,张春也没有选择了,从那名商人被放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除了按照皇太极计划的那样派出援军,他们什么也干不了!不派出援军?锦州城里的军民第一个造反了,朝廷的言官的奏折更是足够给他们砌一座坟!

皇太极,你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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