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自言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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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半日,叶昭便送沈归雪回去,莫轻寒烧上水,摩挲着笛子陷入沉思。

他有些无聊,干脆琢磨起叶昭和沈归雪二人来。其实沈归雪带谁来见他,他都不会太吃惊,江湖上多的是那种嘴大吃四方、到处打秋风的人,沈归雪心大,对江湖的理解还停留在说书讲故事层面,平时在家憋坏了,偶尔出趟门,恨不得见着个带兵器的就跟人家称兄道弟拜把子,没少被打秋风的人当冤大头。

倒是白承桐,虽然是她的未婚夫,但倘若这俩人突然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或许他会惊讶一二。沈归雪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少女内心芝麻大小曲里拐弯的事也能叨叨几句,但偏偏甚少提起白承桐。

当然,其实就算她提起,他也的确给不了她什么回答。事实上,除了剑法,他也教不了什么别的东西。

“令堂剑虽好,与你却是极为不趁的。”初为她指点剑法,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认认真真地在“第一剑”面前将那套母亲传下来的剑谱上学来的招式演练了一遍,却换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沈归雪有些恼怒,她母亲方芸乃是江南名门,一套蝴蝶穿花的剑法,一身“踏流云”的轻功,当年令多少江湖才俊倾慕。沈归雪没随父亲学刀,而是从了母亲学剑,初次试手就得了这么个评价,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但碍着第一剑的身份,又是自己求人家指点,不便发作。沈归雪嘴一抿,默默垂下眼帘,学着大人模样拱手道:“请赐教。”

莫轻寒轻弹剑身,淡淡道:“蝴蝶穿花,意在轻灵。令堂乃是武林世家出身,自小习武,底子打得好,对剑法领悟颇深。但你十一岁方才习武,底子上便比令堂弱了些,力量又不够,剑势滞了,这轻灵又从何谈起?”

沈归雪听得认真,但眼里犹豫不减。“可,剑是我娘的遗物,我想她是想让我继承她的衣钵。”

“先有名剑士,才有传世剑。不然,名剑又何尝不是剑士的负累。”莫轻寒顺手折下一截树枝,向窗外桃花丛一刺,“去!”花丛便为剑气一荡,簌簌落下花瓣来。

好在她虽底子差,却是个听得进话的人。两人就此别过,再次相见,她已换下那柄祖传长剑,老老实实地从头练起。

“你说,有朝一日,我能不能成为你这样的大侠?”得到第一剑“有进步”的首肯,十五岁的沈归雪雀跃问道。

莫轻寒哑然失笑,道:“不太可能。”

沈归雪不服气:“为什么?”

“习武之事,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我说过,你习武太迟,底子比从小习武的人差。”莫轻寒道,“再说,你觉得你的天赋可比别人强许多么?所以我才教你先练好轻功,轻功上乘者,内力自然不弱,于武学进益亦是大有好处的。”

看她神色气馁,莫轻寒忍不住问:“大小姐当得好好的,怎么老想闯荡江湖?”

“南山自言高,故与北山齐。”沈归雪一扬眉,眼底骄傲顿现。“我沈家德威镖局走的就是江湖的路子,身为沈家人,习武行侠是本分。频频虽不是男儿,也有男儿的志气。再说,桐哥如今学武有成,我自不能跟他相差太远。”

一转念,沈归雪脸上又罩上一层沮丧。“只可惜我爹估计打算培养我当个账房先生,天天学算账、打理内府、读书习字——我不是说读书不好啊,可你想那些闺阁小姐读的是什么,我总觉得我爹大概拉不下脸让我学那些东西。”

莫轻寒被她逗笑了。“那你读的什么?”

“我可正儿八经请了先生学《四书》——别笑,反正论语还是读了半本的。林夫子大概应试不行,一门心思拍我爹马屁,想着我们镖局行开门做生意,隔三差五讲陶朱公商训,讲得还行,只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让我爹知道很是痛心疾首了一番。《史记》我也曾读得,那里头不也写甚么刺客列传,专诸、荆轲之类的。”她说得兴奋,眸子晶亮,“反正我觉得走江湖当大侠挺好的。”

这个回答令莫轻寒有些意外,他反问道:“你觉得,侠客都是以何为生呢?”

“啊……?”沈归雪显然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张口结舌。

“侠客可能是一个名头,但不是一种身份。就像白承桐,他是镖头;四川唐门,他们家卖各种暗器,也做保镖;长江水帮,他们攥住航运业;少林武当,他们也各自有产业,你呢?”

“在成为一个侠客之前,你先要确定的是,你想要靠什么来立足于这个江湖上。”

“啊……这样。”沈归雪若有所思,“那你靠什么在江湖上立足?”

“我吗?靠教别人武功。”莫轻寒笑着逗她,“十两黄金一日师,教你却只得几壶酒,你说亏不亏?”沈归雪皱眉:“你这师傅当得也忒不用心了,但凡你教我几招绝世剑法,我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但我一直练我娘的家传剑法,你又只是稍加纠正,我都觉得不值那点酒钱。”

“方家蝴蝶剑法并不差,不然你外祖家何以成为江南四家之一。”莫轻寒道,“天下功夫没有完美无缺的,或多或少总有破绽。有人练得好,破绽便少些,这就是为什么同一套功夫,却有高下之分。我说教你,不过是依照你自家的功夫,让你减少破绽罢了。至于能练到什么水平,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莫轻寒陷入沉思中,竟没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忽闻门前笃笃两声,是叶昭送沈归雪回客栈后,折返回来。

有时心有灵犀的人无需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些话,莫轻寒不想当着沈归雪的面说,便岔开了话题,叶昭是聪明人,不着痕迹地顺着话揭了过去。送完沈归雪又回来找莫轻寒。

他实在看不下去沈三爷那张老猎狗似的脸,好似随时要扑上来撕咬他两口。有句话他忍了很久,实在想问莫轻寒,同样是跟沈归雪有交情,凭什么提到莫轻寒,沈家人就赞誉有加,提到他就一脸防备,好像一不留神,他就要将这“白夫人”拐到集市上卖了。

莫轻寒不跟他客套,直奔主题发问道:“叶统领可知最近西凉武林有什么新起之秀么?”

叶昭愣了一下,答道:“这倒没听说,二十年前一战,西凉也折损了不少人,这些年来叶城的,影卫也大都定点拔除,目前看来除了危九、霜照和罗勒,没发现什么能威胁到中原武林的高手。”

莫轻寒轻轻叩击着桌子,思量道:“不对,上次我见城主和穆先生就觉得有些奇怪,罗勒辈分甚高,二十年前在黑风堂中就排名第一高手,屠戮中原武林都没让他出手,没道理这么多年后,还要亲自出马只为刺杀一人。”

听他这么一说,叶昭心里犯了嘀咕。思忖半天才道:“他们也的确没什么人了,公子此来叶城天下皆知,除了罗勒的确没有堪与你一战的。总不能派危九霜照来送人头。如果真有新的高手现世,穆先生那边一定会得知。”

莫轻寒也琢磨不透。“我就是觉得罗勒动用得太轻易了,叶城有你,还有二公子,他虽与城主不睦,毕竟是亲兄弟,如果你是黑风堂的首领,你会在不知对手究竟还有有几张牌的情况下,贸然把王牌打出来么?”

他的话有道理,但眼下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缘由来,只能兵来将挡了。沉默了一会儿,莫轻寒道:“她爱凑热闹,到那日还请大统领多留意着她,别让她裹乱。”

这个“她”自然是指沈归雪,叶昭忍不住有点酸,笑道:“那是自然,德威镖局是城主的贵客,沈家小姐安危我等岂能不放在心上。说来沈家小姐也是有福,足不出户的,几壶酒就能请到第一剑当授业恩师。”

“授业恩师?”莫轻寒假装没听出来叶昭这点酸意,故意道:“随意指点几下,频频不是练武那块料。她若是有大统领一半天赋,我又何必替她操心。”

“还频频,连闺名都出来了。”叶昭心里暗道。

看着叶昭一脸憋闷表情,莫轻寒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问道:“大统领表字为何?”

叶昭一愣,旋即不以为意道:“表字?不曾起过,我一介武夫,能认全常用字已经了不得了,也没个长辈先生什么的顾得上这些。”

莫轻寒颇为愉悦地笑道:“频频小时候没什么机会出门,就四处寻摸些话本小说看,中了那些才子佳人故事的毒。她曾跟我说过,将来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给心上人绣条带名字的帕子。可惜呀可惜,这么些年来,别管是白镖头还是我,甚至是南宫家的二公子,谁都没得到这份大礼。”

他一边说,一边还似乎惋惜地轻摇着头,叶昭哪里分辨得清莫轻寒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听闻此言,脸上表情突然就丰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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