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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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这么一夸,沈归雪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嘴上马屁不断:“那是,我一瞧就知道曹大哥身手好,我出手纯属偶然,这不是正好被推到那儿了么,见了血可是恶心了半宿。”

此时天色已暗,两人只得在野外凑合一宿。她出城时顺手买了几个馒头,捡来柴禾架起火堆翻烤着。虽是娇生惯养,但她并不娇气,有条件必须是好吃好喝摆谱,实在没条件也能将就。

“前辈,你是哪个门派的呀?”沈归雪咬着馒头,含混不清地问道,“我瞧你见多识广,还这么熟悉药性,就是比起药师谷的秦谷主也不差,你也是药师谷出来的吗?”

火焰照耀之下,曹三娘的眼神雪亮。其实除了粗衫荆钗,头发微有花白,她是个很有风韵的中年妇人。她微微笑道:“你还认识秦谷主?”

沈归雪道:“那是自然,药师谷每年售出的名贵药材,都是通过我们德威镖局转到各大医馆药铺的。”她认真地在火上翻转着馒头,“凡是跟我们德威镖局有业务往来的门派,当家的我差不多都见过吧。十三岁以后,给各大门派送个什么年礼啊,下个帖啊,就都是我做了——对了,一寸青是什么?”

曹三娘没回答她的问题,懒洋洋地烤着火道:“沈德佩功夫排得上名的,怎你的功夫如此一般?我瞧你这沈门的摘星手、推云掌、开山拳是一个都没学会,剑也学得也不好,也就轻功靠点谱。”

这戳中了沈归雪的痛处。沉默一会儿她答道:“我学武迟,底子打得不好。”

曹三娘道:“净找借口。学武不过是学招式套路,迟也就罢了,这武林世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就修习内力,怎的你内力也如此稀松平常?昔日方芸的蝴蝶穿花剑法也算是名盛一时,你说这话也不怕你娘托梦教训你。”

沈归雪心道我娘要是托梦找我倒好了,正好问问她。这问题她也百思不得其解,莫轻寒传她心法之后,她没有一日不练,但总觉迟滞不通,于是低眉顺眼答道:“是了,后来习武之后我也练过心法,修过内力,但可能不得其法,总觉得进步甚微。”

曹三娘道:“你且伸手过来,我给你探探。”

沈归雪温顺地伸给曹三娘一只手,双眼微闭,默念心法运气,调动内力在体内流转。

曹三娘咦了一声:“心法是好心法,不知是哪一派的。只可惜让你修习是浪费了。你这底子也忒弱了,我问你,你可是生过什么大病或受过什么重伤?或是你娘生过什么病,受过什么重伤?”

沈归雪有些茫然,“没有呀,我自小很少生病,没受过重伤。我娘去得早,我也不知她生什么病。”

曹三娘道:“我虽不知你母亲究竟什么病,但看你经脉羸弱,似是胎里带的,恐怕是你母亲怀你时便不足。这就没法子了,先天条件所限,就好比溪流蜿蜒,水量再大也比不上江河奔腾。”

此话听在沈归雪耳朵里,好似兜头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她不甘心地问:“前辈意思是,我此生就算再努力修习,也无法在武学上有大长进了?”

她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委屈,曹三娘听在耳朵里,隐约觉得她有些可怜,便出言安慰道:“那倒也未必,际遇的事说不准。”停顿一下,还是忍不住憋了半天的话,“就比如,有人好心好意准备了上好的金叶重楼,只要一百两,还被某个不识货的买家整个泼了出去。”

听闻这话,沈归雪比丢了一百两黄金还心痛。

曹三娘哪知她心疼那碗泼了的神药,继续好奇发问:“所以你爹看你不是个学武的材地,就给你配了个功夫好的女婿?他倒是想得长远。”

沈归雪心里暗暗不爽,这人说话也忒不中听了。但还是嘟囔回道:“他说男主外女主内。我把家里的事管好就行了,这样桐哥才能安心打理镖局业务。他常说我娘是贤内助,希望我以后也像我娘一样,但我总觉得我娘过得也没甚意思。”

曹三娘认真地听着沈归雪叨叨,神情不由自主放温柔了些,末了开口劝慰:“这为人父母,没有不想自己儿女轻轻松松便能平安富贵的。沈庄主身为人父,自然也免不了这想法。”

她一改白日里的粗声大气,言语柔和仿佛是对自己女儿说话,“只是清闲有清闲的不如意,漂泊有漂泊的辛苦。你父亲尝尽了刀头舔血的辛苦,便觉得将你养在深闺里,弄个如意女婿就是上等的福气。沈姑娘,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话说回来,父母只能看得见自己的苦,以为让儿女走另一条道便是不苦,可这道是好是坏,还是要你自己走,自己拿主意。”

沈归雪自从娘亲去世后,哪听过这些来自年长女性苦口婆心的话,此时不禁内心翻涌,眼睛都酸了起来,赶紧换话题道:“前辈,我要是服了那金叶重楼,是不就能功力大增呀?”

曹三娘不屑道:“你底子就那样,大增又能增到哪儿去,能进益个一成不错了。金叶重楼乃是难得的奇药,滋补阳气,对你这底子也就是个垫补。”言罢,她突然一把捉过沈归雪左臂,双指并拢在她手心重重一戳,沈归雪大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一股真气顺着掌心逆流而上,登时手臂又酸又麻。

曹三娘道:“今日中的这毒怪有意思,我在你身上渡了一些过去,你看看能不能逼出来。”

沈归雪听到这话,几乎要跳起来骂娘。这曹三娘说话办事一阵一阵的,刚觉得她有些和蔼,就整出这么些幺蛾子。她自然知道曹三娘是要教她修习之法,可这教法也忒不讲理,听上去颇有些“要么学,要么死”的意思。

她当下坐定运气,聚起全身之力注在左臂上,阻止那股带毒的真气蔓延。一时间,只觉两股力量在体内相互推拉,几乎涨破经脉。

曹三娘嫌弃地摇头道:“慌什么,如常吐纳便是,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将这股气导至你的气门。”

沈归雪依她所言,调整呼吸,由着自己的气息流转,只觉一股不同于己的内力,带来细微的针刺感,顺着气息一路奔流,她小心地引导着这股内力流动,既不敢蛮力逼压,也不敢任其在自己体内乱窜,蓦地心头一紧,针刺之感从心脉处流过,微微一痛,便顺着吐纳之气游了过去,不到三炷香时间,一呼一吸间,针刺之感瞬间消散。

沈归雪惊喜道:“前辈!我晓得了!”凝神再运气,只觉内力流转比以往更为流畅,但终究是基础薄弱,运转个两周便觉得四肢酸软。曹三娘脸上浮起微微笑意,嘴上却道:“你这娃儿,悟性可真不咋地。之前教你的定是个高人,但那套对你来说太高深了,你试着按我教你的练一段时间。”

沈归雪心中有无数问题,之前碍着曹三娘老是拉着脸,不敢多话,此时乍着胆子问道:“前辈,今天那些人可是找你寻仇么?我瞧前辈身手不寻常,不是一般人不敢来找你麻烦的,是不是?”

曹三娘叹气:“我先前就说过,你这娃子功夫不行,话倒不少,看来你爹是真没教过你走江湖的规矩。你可知道黑风堂?”

沈归雪一怔,脱口道:“我知道,我还跟其中那个玄魅交过手。”

曹三娘眉头一挑:“就你?跟玄魅交手?”

沈归雪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解释道:“还有叶王府的叶统领呢。当然也不是玄魅本人了,他修习了一种什么分形化影的邪术,整出一堆木头傀儡来追杀我们。”

曹三娘唔了一声。“分形化影不是什么稀奇招数。那老家伙最厉害的是用毒,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虽然医毒本是一家,但我看秦谷主比不了他。他若说自己用毒排第二,怕是没人敢排第一了。”话到最后,竟隐隐有赞赏之意。

沈归雪深知,高手之间虽立场有不同见面是生死,但棋逢对手,难免惺惺相惜。然她忍不住嘀咕,这曹三娘对死敌的态度也忒热情了。嘴上却乖巧接道:“原来前辈惹了他。不过前辈武功高深,想来疗好了伤,对付他不成问题。”

曹三娘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曾是我相公,我曾是他婆娘。”

沈归雪顿时寒毛陡立,一句话都接不下去。她没爆过粗口,但现在满心满脸都写满了三个字:“我他娘……”脑子瞬间千回百转,不知这曹三娘是敌是友,手不禁攥紧了长剑。

曹三娘看在眼里,也不理她,兀自往下说:“西凉女人没什么地位,那老东西糟蹋了不少姑娘,也就是我这个药师,他高看一眼,才稍稍舒坦点。一寸青三年一开花,他一共就培育了两株,我都偷了回来,也算是解气了。”

沈归雪这才又松弛下来,心道这曹三娘说话大喘气,一惊一乍的,迟早吓死。“原来是因神药而起。前辈是想自己培植一寸青么?”

曹三娘瞪了她一眼,颇为嫌弃她不上道,耐着性子解释:“这叶城夏短冬长,穷山恶水的,到哪去栽培。一株给了城主,另一株给了秦谷主。”

沈归雪大喜道:“我就知道前辈绝对不是一般人,懂这么多珍贵药材药性,只有药师谷的人了,你是药师谷的——”

火光照耀着沈归雪雀跃的脸,曹三娘看她高兴,脸上也浮起笑容来,仿佛是看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我是秦竹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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