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剑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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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春林初盛。

叶昭觉得这天朗气清非常配得上自己的快活,一大早,那位时常冷着一张老猎狗脸的沈三爷就来找他,说沈归雪邀请他和莫轻寒今晚去德威镖局吃饭一叙。

虽然城主禁止他跟沈归雪走得太近,那是不让他主动撩骚沈归雪,架不住沈归雪非要主动邀请自己。禀明了城主之后,叶昭脚不停歇地回到房间,烧水沐浴,并骚包地把自己几套衣服全翻出来,一套套地在身上试穿。

青色是万万不可的,容易跟莫轻寒撞衫;白色也不妥,白承桐时常穿白衫,自从他开始讨厌白承桐后,捎带着连白衣裳也不怎么看顺眼。剩下不过灰黑等暗色常服,他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大统领,为了增加威严,素日里俱是这种颜色暗沉沉的衣裳。

一套套地选过去,叶昭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自己发痴。换衣服间,沈归雪那日落下的手帕掉在地上,叶昭赶紧捡起来,宝贝地叠成方块,小心翼翼揣进袖里。

但沈归雪怎么会知道叶大统领此时的骚包状态。她正在莫轻寒处打坐,将曹三娘教她的那种内功修习之术运转了一遍。莫轻寒一手切在她腕上,探到她真气在体内流转,绵延不绝,一时三刻,方才首肯道:“是长进了些。”

往日听到莫轻寒一句夸,她马上就喜形于色,但如今听进耳朵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从万仞山回来,她一日不敢松懈,只要得空便练习。明面上,曹三娘之死只是让她痛哭过一回便再无影响,可是无数午夜梦回,想起曹三娘惨死在她眼前,再想想那黑罗刹杀手高深莫测的身手,她便觉得浑身发紧。

说来也是机缘深厚,这江湖中半数高手,皆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高手虽如林,个个待她却如看待不更事的孩童,愿意逗她,宠她,或因她父亲而讨好于她,从没人在她面前展现过武学高深恐怖的一面。如今来叶城见过高山,才知高山仰止,是多难逾越一番光景,自己那点微末功夫,怕是直接被人碾死,连个冤都来不及喊。

她从未有过如此深重的危机感。以前习武好比半吊子秀才考功名,重在参与;如今却不同了,走一遭便知,所谓潇洒恣意只是表象,江湖是数不清的暗流涌动,步步杀机。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呵护她、顺着她,甚至有上来就动刀拔剑的,连句讲理的话都不容她说。想要活命,就必须拿出猎物逃命的架势,即便打不过,也得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更何况,她还有更多想做的事。那日在莫轻寒处说起构建镖路网,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回去之后,她翻来覆去地想,一个成型的东西渐渐在她脑子里建立起来,越来越清晰。

但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之前,她妥帖地沉默着,只在心里一遍遍打磨,连同着自己那稀松平常的武功,小心地收起来不给人看见,独自默默地反复锤炼。

碍着沈德佩在,沈归雪不便在他面前舞刀弄剑的,常在脑海里拆解母亲那套“蝴蝶穿花”的剑法。以前她总觉这套剑法娘里娘气,好看是好看,但跟跳舞似的,观赏价值远大于实战价值。从她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娘动过兵刃,听曹三娘提起“方芸也曾名动一时”,实在有些怀疑。

拆解了几夜,她似乎模模糊糊地撞破了一些横亘许久的疑惑。

莫轻寒指导她武功时常说两句话,一句是“不够快不够准”。她便一次次地练拔剑出剑,一招一式都严格依那剑法来。家里后院竖着的连招的草人,她闭着眼都能刺到准确的位置去——她甚至觉得,就算她母亲也未必能比她出剑更快更准。

另一句则是,“不够轻不够稳”。

莫轻寒有个理论,即天下武功莫有无破绽的,制敌之道不在于学多高深的功夫,而在于能不能准确看出对方的破绽。

看得出,还得能抓得住。如何抓得住?要么比对方快,赶在破绽一露的瞬间一击即中;要么力量比对方大,利用力量的悬殊将对手打倒。

“在这点上,叶昭可谓做到极致,他不是没破绽,但绝少人能抓住他的破绽。”莫轻寒如是评价。这点她也曾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已足够快,出招足够准,但却似乎招招皆有破绽,她时常觉得,每每与莫轻寒喂招,莫轻寒什么时候出手,只在于他什么时候不想陪她玩了,便出手破她剑势而已。

蝴蝶穿花的剑招在脑海里演示千百回,到她半睡半醒间,逐渐幻化成一只蝶,在一片虚空中轻盈飞舞。绕树穿花,蹁跹萦绕,她想伸手去捉,却怎么都捉不到。

“……母亲?”那蝶飞着飞着,渐渐变成一个白衣轻灵的女人,身起身落,如回风流雪,潇洒至极。她定睛看那身形,却发现那一招一式似乎皆为剑谱所示,但又不完全是,看似并没有如她那般剑剑精准如医师下针般不差分毫,但胜在随心所欲不逾矩,剑,就好比人肢体的延伸,挥动起来,就如同挥动手臂那般自如精妙。

忽有狂风袭来,白衣如蝶,随风而起,半梦半醒中她心头一紧,却发现那一抹柔弱的洁白并未被狂风撕碎,而是好似浮在风里,任凭风力如同惊涛骇浪,兀自似小舟顺势弄潮,渐渐远去。

“母亲!”沈归雪骤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趁着梦中之意尚未退却,赶紧闭上眼睛重新将那一招一式拆解开,这一次颇有些“拨得云开见月明”之意,甚至微微走神打个岔,理解了莫轻寒为何总少在剑招上给她点拨,只是一味地催她修内功、练轻功。

“今日不动了,文斗吧。”沈归雪说着,抽了两支线香点燃,分一支给莫轻寒。“今晚我爹也要一起吃饭。真刀真枪练一遭回去还得重新梳洗,被他知道又要挨骂。”她起手一个“斩”,自上而下削向莫轻寒手里的线香,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又要作妖?”莫轻寒手腕一抖,顺着沈归雪手背擦过,香头火光莹莹,灼热的气息危险地划过她手背,却小心控制着力道,没有烫到她。沈归雪没有撤剑回防,而是顺着力滑出去,半途变招,直刺向莫轻寒肘部。这一招倒是略出乎莫轻寒意料,然毕竟是第一剑,只见他不慌不忙将胳膊肘一拧,手中线香自下而上挑过,也击向沈归雪肘部,比她更快,更锐利。“庄主近日不是很忙么?为何这时邀我吃饭,同时还叫了叶昭?”

沈归雪不怕烧伤,当即手指轻绕,将手中线香掉个个儿倒握在手,同时攻出去的手臂缩回来挡住莫轻寒这一挑。文斗虽不如一拳一脚地拆招好看,但论见真章,这才是容不得半点偷奸耍滑的比试。这一招给沈归雪头上逼出了薄薄一层汗来。她调整一下吐纳,竭力改变以往自己行剑时一板一眼的习惯,顺着势头试探对方来意,只见两点萤火在斗室之间迅如闪电,互相兜着圈子。

找莫轻寒的破绽并不容易,她只能循着本能,一剑逼开攻势之后,手腕一沉,迅速砍下。

须知她虽精进练剑,但入门却是随着叶敬卿学刀,运用起来总是不自觉地少些剑的飘逸与雅意,多了一分凛冽干脆。莫轻寒摇头,眼里却有薄薄笑意,“太贪心。我早说你不如专心练刀,叶敬卿是个好师傅,入门基本功给你打得不错。”

话说着,手上不停,优雅一格,便将沈归雪那砍下的力道卸了去。沈归雪面无表情道:“我爹说,这个月我生日时就把我跟桐哥亲事定了。就在叶城。”

莫轻寒掌力一吐,手不动,剑意却如蛟龙出海,奔腾着从香头涌出,逼灭了沈归雪手中的香。沈归雪看着那香头冒出缕缕白烟,满不在乎地往桌上一扔,“又输了。”

“不必在乎输赢,我倒觉得你近来领悟上了一层楼。”莫轻寒轻轻拂去桌上香灰问道,“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沈归雪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有没有偶尔会想回罗浮山去?”

她问得小心翼翼,似是怕惹得莫轻寒不快。但莫轻寒不以为意地笑道:“想啊,相看两不厌,唯有飞云顶上之闲云也。”

他回答得真挚而没意义,沈归雪无话可说,起身一理衣裳催促道:“走了,我爹一来,我这出入都得有时有卯的,回晚了要挨训。”

两人一道往德威镖局住处走。没等走到门口,便见着叶昭在拐弯处等候——叶大统领难得精心打扮,一身蓝灰色常服,腰带勒出一副猿臂蜂腰来,衣角金线和黑线交替绣着低调的花纹,衬得这个年轻人沉稳而威猛,他安静不动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目锋利,见莫、沈二人走来,高兴地招招手,眉眼雀跃,一下又变回那个爱热闹的青年。

“你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莫轻寒轻轻对沈归雪道。

下一刻,沈归雪突然绽开一个热情过度的笑容,扭着腰肢向叶昭迎了上去。“叶——大——统——领——抱歉抱歉,久等了。”

“等、等一等?”叶昭打了个哆嗦,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一脸假笑的沈归雪,不祥的预感冒出来这么热情?——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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