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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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一看沈归雪这架势,就知道自己被坑了,走到门前,看见沈德佩一瞬间意外又迅速恢复平静的神情,更加明白,人家沈德佩今天请的是莫轻寒,自己完全是被沈归雪叫来当添头的。

但具体是来给人家当枪使,还是当挡箭牌,还是未知数。他暗自感慨一番自己命途多舛,沈归雪啊沈归雪,一搞事情就不管不顾,疯起来连自己都坑,他早该想到,这家伙莫名其妙乖了好几天,一准憋着坏。

“大小姐你要干什么?好歹给个提示,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入席前,他实在忍不住扯住沈归雪,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搞突袭,别搞成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可就亏大了。”

然今日的沈归雪好像又有点不一样,那副温顺而克制的笑容就像长在脸上一样,什么话都没说,凉凉地看了叶昭一眼,扭头就走。

这顿饭吃得别别扭扭。德威镖局的管事都在,沈德佩和雷德泰东拉西扯,白承桐陪坐一边,梅若霜和沈归雪不住窃窃私语,莫轻寒是沈府常客,兼着与沈归雪有半师之谊,坐得稳稳当当,间或跟两位长辈聊两句,只一个叶昭,也没人搭理他,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不住拿眼睛瞟沈归雪看她要做何动作。

说话间,梅若霜问:“频频,听说你打发丁师傅去了沧州?”

沈归雪眨巴眨巴眼道:“是。我让丁师傅跑了趟洛阳替我取样东西,回程路过沧州给齐师傅送点钱,忘了跟梅姐姐说,梅姐姐勿怪。”

梅若霜性格虽麻利,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江南女子那种娇俏温婉的风流。她掩嘴笑道:“你啊,有点零用钱全补贴给别人了,什么要紧东西,非得让人现在去取?”

“齐师傅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她儿子今年要进学堂,我就给她添了点。”沈归雪淡淡说道。唠家常一样回答着梅若霜的话:“我让丁师傅把桐哥以前送我那个镯子给我送过来。”

她声音不高不低,在座的人都听见了。沈德佩眉头一皱,斥道:“胡闹。”

沈归雪眼神轻轻落在白承桐身上,话头却是向着沈德佩。“爹爹,您说就算边地诸事不便,订亲也要有个订亲的样子。这是桐哥送我的第一件首饰,我想着还算有些意义,订亲这日应该戴在身上,这才让丁师傅专门跑了一趟。爹爹盼我与桐哥,能像您和娘亲当年那般琴瑟和谐,若是娘亲在,爹爹送她的东西定是片刻不离身。”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有种别样的郑重其事。此言一出,座中诸人除了莫轻寒,齐齐变了脸色。

沈德佩被这一番话勾起思念亡妻之情,看向沈归雪的眼神一改往日佯装的严肃,甚至隐隐带些内疚与不舍;雷德泰脸上则一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样子,看起来,他也还并不知道沈德佩打算在叶城操办定亲之事;沈归雪一脸淡定地迎上白承桐的目光,而梅若霜的目光也一动不动地盯在白承桐脸上。

白承桐脊背一僵,生硬道:“边城的确诸多不便……”

“不便就简单些,何必在乎那些虚套子。回了洛阳,桐哥又要忙了。”沈归雪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叶昭放下了筷子。就在一瞬间,这筷子格外不趁手。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沈归雪大概话里有话,但却来不及琢磨这些,酸意已经漫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我来听这番话呢?”他茫然地想,“是在对那晚的话给我的回应吗?”

他明白自己该说句好听的场面话,但说不出口。搅局吗?白承桐是人家父母看上的,从小着力栽培的佳婿,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话,又有什么理由出言呢?

雷德泰首先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看样子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多奔劳几年,给你们年轻人多腾点时间。”但场下无人接话,一时间,那几声“哈哈哈哈”吊在空气里,上不去下不来,颇为尴尬。

沈三爷进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请梅若霜到前厅处理些事务,梅若霜便匆匆起身告退,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白承桐亦告退去张罗明日待办的事项。如此一来,叶昭与莫轻寒也不便多留,一盏茶之后,二人行礼告辞,沈德佩便让沈归雪送他们出去。

“她专程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叶昭心里七上八下,惊惧犹疑占了个遍。他们三人走得极慢,谁也没开口,眼见马上就要绕过前厅到大门口,沈归雪却仍旧没有说别的话的意思。

除却公务,他极少想弯弯绕的心事,总是直来直往。一个人倘若总是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往往不耐烦什么曲里拐弯地表达。

可偏偏碰上沈归雪,他总觉得有好些话缺一个说出口的契机,譬如叶城夏夜凉爽,星河灿烂,可是不到夏夜,贸然说这些不是很突兀么?然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话该说不说,就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罢了。”他想,一颗心沉甸甸地就坠了下去。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沈归雪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看得他失魂落魄不知所以。叶昭似有错觉,她的目光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越过了自己;好像有话对自己说,又好像只是吝啬地留给自己一个喻意不明的微笑。

有细细的啜泣声随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白承桐站在梅若霜面前,局促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梅若霜双眼微红,只管翻着账簿,咬住嘴唇不说话,情急之下,白承桐一个单膝跪地,跪在梅若霜面前。

梅若霜惊了一惊,抬眼见房间里没人,恼怒道:“你这又是何必?与其在此跪我,方才怎么不跪庄主去!”

白承桐语塞。见他不答话,梅若霜黯然道:“我就知道迟早会是这结果。早就跟你说,有些事就该及早禀明,你若不是贪恋总镖头这个名头,早早跟我回杭州,何至于此!既然舍不下这虚名,又为何来招惹我?”

眼见梅若霜眼睛一红就要落泪,白承桐牵起她的手,急急辩解道:“梅梅,我如何待你,如何看你,你是知道的,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情分,又岂是一个总镖头能换的。我和雪妹迟迟没有订亲,就是因为心里只有你一人,你怎能疑我呢?”

梅若霜道:“我就是知道这事为难,才让你早做决断。我原想着,哪怕庄主责罚,我和你一起担着便是,最差不过我们离开德威镖局,江湖之大,你我二人也不算没本事,难道还怕没有立足之地么?可你就是拖着,拖到今日,我看你如何收场!”

白承桐将她手贴在自己脸上,认真道:“梅梅,我早与你说过,梅家于德威镖局而言,不可或缺。你从小在镖局长大,镖局就是你的家,我既心里有你,又怎能让你抛家弃父跟我走。再者,我自小便是庄主抚养长大,他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将镖局操持好,有这份恩情在,我更不能轻易离开镖局,辜负他老人家期望。”他声音里有深深的沮丧,“我知道情义两难全,只是不甘心地存着个荒谬的想法,或许能找到个法子,能不负庄主亦不负你。”

梅若霜问道:“那频频呢?你说不愿负庄主,不愿负我,但你终究负了频频。她迟早知道你不愿与她成亲,到那时你又该如何开口?”

白承桐愣了一会儿,道:“既已如此,也只能负了她了。实不相瞒,我犹豫至今,的确是心中有愧。往后就算庄主百年之后,我待她定如亲妹子一般,给她寻门好亲事,保她一世幸福——你可明白我的用心?”

叶昭听在耳里,好似凭空一个炸雷,炸得他一颗心差点裂成几瓣震出胸膛。他早看出沈归雪与白承桐二人是强扭的瓜甜不了,心中时常替沈归雪觉得不值。不曾想白承桐这兔子不仅窝边草啃得溜光,还想着姑爷变兄长,乱点鸳鸯谱,牛不喝水强按头。

梅若霜此时心里既甜蜜,又为白承桐委屈,忍不住拭泪道:“你这话跟我说有何用,我岂能不懂,奈何庄主和频频不知你一片苦心。你为何就是不能把事情摊开了说,哪怕我先禀明我爹,让我爹去跟庄主说。看在他们师兄弟的份上,庄主也不会为难你。”

在沈老爷子创立德威镖局之初,其实除了亲儿子沈德佩之外,只收了一个徒弟梅德广。雷德泰和杜德清,一为早逝故人之后,一为殉职总镖头之后,皆被沈老爷子收养,是以一门四师兄弟,沈德佩与梅德广关系也比另外两个师兄弟更近些。后来德威镖局做大,师兄弟几个参股设立分庄,沈德佩让梅德广去业务最多的杭州,难说一点私心没有。直到后来杜德清去得早、梅德广身体变差,主事的是小辈,他身边又没个同辈人作陪,这才跟长驻西北的雷德泰走动多起来。

白承桐安慰道:“我不怕为难,也不会让你受委屈。镖局一半业务来自杭州,谁不知全靠你这些年勉力支撑,又有谁会对你说三道四。雪妹一向不理镖局事务,既不精于武艺也少走动江湖,把镖局交给她才是辜负了庄主的期望。我就想着,让她一辈子做个安安稳稳的大小姐,成全她,也是成全我们。”

叶昭猛地将目光转向沈归雪,他心里疑惑愈盛,今晚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巧合到刻意,倒像是沈归雪有意引导。他甚至有种念头——该不会是沈归雪与白承桐不想定亲,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吧?

没等他细想,那声震怒、惊诧的声音顺应着所有人的愿望,将那对自叹可怜的情侣钉在了当处:

“桐儿,你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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