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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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沈归雪索性在山巅小屋里安心住下,她与白承桐一人一间房,两人互不干涉。小屋有厨房,每隔几天,白承桐会带些蔬菜水果肉回来,她饿了就自己去做饭,盛回房间里吃。除了前几天做得夹生,后来竟也做得有模有样。

山中寂寞无聊,有时沈归雪不耐烦,就将吃饭地点挪到苗圃中一棵大树下,树下有块大青石板,待午间暑气散去,石板温度逐渐降下来,她就在石板上布上两三盘菜,端个碗背靠大树,望着群岚发呆。

有那么一两回,白承桐默不作声地挨着青石板另一侧坐下。但沈归雪丝毫没有跟他交流的欲望,一想到亲爹跟叶昭现在正不知如何火急火燎地找自己,她便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再不爽也只能忍着,把白承桐当空气。

期间有次白承桐刚坐下,沈归雪拿刀给自己削黄瓜吃。甫一抬手,白承桐的手指便警惕地动了动。沈归雪看在眼里,挑眉凉凉道:“怎么?又想点我?我现在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你可悠着点,跟以前那样一点三四个时辰,我可撑不住。”

白承桐愣了一愣,没想到沈归雪会突然提起这茬。半晌低低道:“你小时候是挺能折腾的,作起妖来花样繁多。那会儿我也没什么耐心,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对不起。”

他说得便是沈归雪没开始管家、他还是个毛头少年那些年。沈归雪老爱偷偷往外跑,又能闯祸,闯了祸总是他挨罚挨训。有时他从罗浮山偶尔回来一趟,赶上沈德佩不在家,沈归雪一闹,他就粗暴简单地把她点穴放倒,有时还会略施惩戒,点了她的哑穴和麻穴,就让她在全身又酸又麻却说不出话中挨上好几个时辰。

但令他讶异的是,沈归雪从未告过状。直至她及笄之后开始管家,两人越发生疏,沈归雪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些事。

沈归雪道:“你不是没耐心,只是对我没耐心。”

白承桐不言。

沈归雪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有些轻蔑道:“我替我爹不值。他是真信任你器重你,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

白承桐不以为意,接过她话道:“对,我是白眼狼,我是没出息。如果这么想能让你不那么恨我,那也行。”

沈归雪淡淡地翻了个白眼:“恶心。你若不愿,当初何必跟我爹走,如今闹到这步地,说这些有意思么?”

白承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群山,“我没得选啊。我是我爹娘卖给你爹的。”他头一偏,看到沈归雪有些惊讶,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你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你爹路上捡的?我是军户之后,十五两银子,我爹娘做主把我卖给了沈家。”

他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与慨叹中,眼望着白云悠悠,自言自语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其实我是真心感激过你父亲,也是真心想过对你好。只是我更希望人生能由自己主宰一次……不管是立业还是姻缘。罢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世上一念之间错过的缘分何其多,你我也都不是最可怜那人。”

说到这里白承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串赤金珠手链推到沈归雪面前,“有一点我还是很佩服你的,为了朋友,连母亲的遗物也舍得给出去。我常想着若是自己没到你家就好了,江湖之大,或许某时某刻相遇,我与你也能如同你跟莫轻寒一般,当个无关风月的好朋友。”

沈归雪瞧见那串手链,脑海里那根弦“嗡”地响了一声。面上却微哂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如果你没来我们家,也有可能是你普普通通地长大,当个普普通通的军户,然后有日发觉爹娘真无能,为什么就没那个本事把你送进大侠门下,白浪费了你一身的习武好天赋——你看,我都在你手心里攥着了,你都不能坦诚点,身份,地位,成就,姻缘,你什么都想要,但凡得不到就是别人对不起你。”

白承桐有些惊讶于沈归雪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淡淡道:“算是吧。可扪心自问,论武功论功劳苦劳,这些没什么是我不该得的。”

“你既然如此认为,当日为何不说出来?你若坦诚跟我爹说你就想要梅姐姐,或许还能让我不那么鄙视你。”沈归雪叹了一口气,“要不这样,你放我走,我让梅二叔回杭州,梅姐姐若愿意跟你走,我绝不拦着,如何?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也曾是真盼着你俩能在一起。”

白承桐起身掸了掸土,“我只盼着德威、承顺有一日短兵相接时,你别那么恨我。”

沈归雪在山上被禁锢一个多月,山下闹得人仰马翻。

丁一鸣灰头土脸地带着剩下的人和货物回到叶城,货物损失十之三四。按理说,遭到劫匪、舍命保镖有功,损失德威镖局照价赔上便是。但此次购进药材之事,叶钧卿并未将其列入军需采购调运之列,花费也是一半走叶王府的账,一半走了叶城藩地财税中可自由支用那部分。

问题就出在这“藩地财税自由使用”的部分——叶氏辖区乃是大齐王朝中最后一块异姓王封地,其他地区的财政支出,早已由朝廷统一调拨,用钱就得上报。一时间,这买药材用的钱就有点说不明白了。

虽然各地封疆大吏都会截留挪用一些资金,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一方主政者公开的秘密,但架不住朝中突然一窝蜂地上奏,一时间,要求查账的、撤藩的、质问叶钧卿不用朝廷调运系统而聘用民间镖局的,纷纷砸过来。

叶钧卿焦头烂额地写请罪折,秘密派穆雁南去了趟帝都,运动人情。德威镖局十年未曾丢镖了,此事一出,少不了出钱赔偿,这还是小事,沈德佩又做主,由德威镖局补上了叶城财税自由使用那部分钱,又给朝中相熟的大人们送了圈礼,好不容易才将这话圆回来——此批药材,由叶王府与义商共同出资支援前线,没动用叶城财税一分一毫。

与此同时,大小姐被人劫走一个多月,杳无音讯。在场众人俱认得带走大小姐的是白承桐,沈德佩迫不得已,向武林盟主请了悬赏令,撒开网找白承桐。

趁着德威镖局焦头烂额,被钳制的承顺镖局猛然发力,终于拿下了通往江南的两条镖路。七月初,又到了下半年朝廷陆驿选择民间镖局合作之期,两江总督府连续五天拒绝德威镖局雷德泰的拜访,第六日,宣布两江陆驿的合作方为承顺镖局。

老江湖们敏锐地嗅到风雨将至的味道,这江湖的力量格局,大概是要变一变了。

“继续审。”叶昭听完属下来报,冷酷地吩咐道。

这大概是这些天来最平静的地方,叶城天牢。丁一鸣他们俘获了孙道人和几个小喽啰,带回叶城。孙道人被谷不谷一掌劈掉半条命,始终在昏迷中。叶昭一办完事就连夜换马返回叶城,匆匆禀了叶钧卿,就一头扎进天牢,半个月没出来。

昔日那个爱开玩笑好说话的大统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而疯狂的狂魔。这半个月来,叶昭几乎没连续睡过一个时辰以上的觉,熬得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可小喽啰又能知道什么核心内情,酷刑用遍了也审不出来。

第一个被审的是周独眼的副手,叶昭亲自审的,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他不许人靠近,下属们只能心惊胆战地地隔着墙听,犯人凄厉如鬼哭的嚎叫持续了五六个时辰,最后逐渐弱了下去,叶大统领从牢房里出来时,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遭。他脸白如纸,双手却是触目的暗红,要来净水慢条斯理地洗手,将一盆水连带手巾都染上血色,缓缓道:“下一个。找个大夫来看看那道人,务必让他醒过来。”

但孙道人一直没醒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叶昭越发压抑狂躁。听闻此事,叶敬卿来过天牢一回,站在叶昭面前许久,叶昭也没抬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叶敬卿皱眉,叶昭被他哥从斗兽场上捡回来这事儿他知道,早年这孩子身上有股戾气,在两任城主的教育下,当初那股狠厉劲儿已经磋磨得差不多了,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个武艺高强又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是个清贵公子也不为过。

如今沈归雪失踪,叶昭骨子里嗜血的狂性便压抑不住爆发了出来。

叶敬卿把一卷文书递到他眼前,“你看看这个,杜瑾刚刚寄来的。”

叶昭茫然抬头,接过杜瑾的信,却没有立马打开。手指微微痉挛地抚摸过信封皮,失魂落魄道,“一个多月了,她定是吃了不少苦。”

叶敬卿安慰道:“那倒未必,梅若霜现在在永乐镇,白承桐不会把频频怎样的。”

叶昭苦笑一下,“她那个人呐,吃软不吃硬,又爱作,没条件倒罢了,但凡有点条件,总要捯饬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吃好菜喝好酒,吃不好喝不好就闹脾气。别人如果强迫她做什么事,她就非得拗着来,白承桐哪有心思哄着她,少不得使强手段……”

叶昭说不下去了。一想到这茬,他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沈归雪明里暗里跟白承桐对着干的场景,或许挨了打受伤,或许被废了武功,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饱受折磨,奄奄一息,或许……

他抬手揉揉眼睛,拆开杜瑾的信,匆匆扫了两眼,瞳孔骤然一紧。

那是杜瑾列出的,关于平宁关富商严氏茶马生意的部分账簿。

他蓦地想起沈归雪走之前的那句话,“在黑市上买雀奴的那个严方,你了解多少?”难道沈归雪和杜瑾那会儿就在怀疑严方么?

叶昭腾地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一边吩咐跟在身边的影卫下属道:“继续盯着这个道人,把嘴里实话给我撬出来。通知鸢信查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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