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1 / 1）

随着太阳的离去，天空中的云霞也开始慢慢褪色。在原本火红的云霞只剩下最后一道淡红的金边时，苏记糕饼铺中的最后一个客人也踏着最后一缕天光迈出了门槛。

伙计们交换一个轻松的眼神，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这一天客人来去留下的所有狼藉。

掀开前厅的门帘，苏婉晴笑着冲桌椅旁忙碌的伙计们道一声“辛苦”，快步走到黑漆柜台前，略略翻看了一下里面的账本。

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不过细细看去，会发现那笑容中隐隐带上了一丝算计。

盯着手中的账本发了一会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婉晴抬起头来，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今日下午收益甚多，经典品种糕饼的销量也是渐渐增大。看来诸位近日在外奔波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店里的困境正在慢慢缓解。

“为了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我在此宣布，今晚不必值夜，由我做东，由梁掌柜作陪。在隔壁宣亚居宴请诸位，还望诸位赏脸，给我这个面子赴约。”

“是，多谢东家。”众伙计手下不停，齐声欢欣回道。宣亚居是阳丰坊数一数二的食肆，能不用花钱就在那里好好吃上一顿，伙计们当然高兴。

看到对面一片笑容中那张带着算计的笑脸，苏婉晴的嘴角亦是微微挑起。主家催促，众人放松，如此双管齐下，你若是再不动手，那可就真的是辜负那个吴掌柜对你的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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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亚居中的包厢之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自从糕饼铺重新开业以来，先是面临下岗危机，后面又来了一个新客困境，一众伙计皆是精神紧绷，不敢有片刻放松，更别提可以出来聚会了。

然而都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又怎会不喜欢吃喝玩乐等休闲活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可以暂时轻松一下的机会，众伙计皆是兴奋异常，互相之间勾肩搭背，灌酒聊天。不一会儿，都是面色红润，眼神涣散，一副快要醉倒的模样。

“大，大家辛苦了。东家家里有事，就不过来了。来，我代表东家和我自己敬大家一杯。”酒过三巡，梁明凡黝黑的面色都泛出了几分红润，大着舌头冲着伙计们敬酒，很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

“好。”喝到这个份上，再找什么理由已经没有意义了。众人稀稀拉拉地应和，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就往嘴里倒酒。这一杯下去，不少人就直接歪倒在旁，不省人事了。

就因如此，一个小伙计从那一片东倒西歪中站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只见那小伙计歪歪斜斜地走到梁明凡身边，眼神涣散，张口就是一嘴的酒气，“梁，梁掌柜，我，我实在喝不动了，就先回去了。”

见到歪倒在座椅上的梁明凡神志不清地摆了摆手，他才继续七歪八扭地朝门外走去，一路之上撞翻了两个凳子和三个茶杯，一副醉酒过度的样子。

可是等离开包厢的一瞬间，那小伙计原本迷离的眼神就瞬间清明，几步之间，七歪八扭的步伐也变得规整守据，除了满身的酒气，哪里还有半分刚刚那醉得人事不知的样子。

脱掉身上沾满酒气的伙计服，他嘴角微微勾起，快步向苏记糕饼铺的方向走去。东家那一招设计的确是有意思，在一个下午间，就从源头上甩掉了吴掌柜那些假冒糕饼对店里带来的影响。

随着之前长安街上围观群众的传播，假冒糕饼怕是再也不能服众了。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家回府，梁明凡醉酒，这一时疏忽的放松，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轻松翻过糕饼铺后院低矮的院墙，他快走两步，推开紧紧关闭的后厨大门。看着里面架子上烤箱熟悉的轮廓，嘴里轻轻传出一声冷哼。

之前已经问过那个小跟班暮春，但是那小蹄子嘴紧得很，他肠子都快拐断了也没从她那里套出半点烤箱的使用方法。

真是太可惜了，本来还想将这个能做出美味糕点的神奇器械保存于世，既然她这么不识抬举，吴掌柜那边又催促甚紧，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挡住了别人的路。嘴角笑容冷冷，他拿出火石，将早就备好的蜡烛点燃，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此行的目标。

不知是否是天公作美，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如水的月光透过后厨窗户上雕花精美的窗棂，悄悄铺在干净整洁的案板和原料之上，将里面的一切摆设都照得一清二楚。

而明亮的月华，遮盖了糕饼铺中所有异样的光芒，正是伙计手中那微末红光的最好掩饰。只见那一抹红光在后院里缓缓前行，渐渐地，离方形的烤箱轮廓越来越近。

很快，那红光离后厨常年放下的门帘只有一尺之隔，只需稍稍伸手，就能点燃以棉线编制而成的门帘，将糕饼铺数十人一月的心血付之一炬。

小伙计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帘，飞快伸手，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他已经受够被人颐指气使的日子了。等到他完成这最后一件事，苏记糕饼铺的倒闭指日可待。到时候，他就是糕饼铺的掌柜，只有他指使别人的份，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指使，打发他！

“啊！”在他正做着美梦的时候，手臂上的一阵剧痛猛地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吃痛松手，只觉肚子又是一阵剧痛，面前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等他稳定视线，眼前已是后院那被月华镀上一层银边的石桌。烛台倾翻，蜡烛滚落在地，那代表成功脱离的火红光芒迅速被一只黑色的布鞋踩灭。

完蛋了，被人发现了！刚刚跌坐在地的骨头隐隐作痛，然而他的脑中已是空白一片，根本无暇去管。

“怎么样？被人在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是不是特别棒？”一道带着嘲讽的女声冷冷传出，循声望去，正是苏婉晴那双冷然的双眸，“在我意识到店里有内鬼的时候，还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是你啊，王华。”

没错，跌坐在地的小伙计身材瘦小，脸色煞白，正是半月之前才升上二掌柜的王华。

不行，他一定要把这事遮掩过去。这是回过神来的王华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他捂着肚子，挣扎开口，“东家，小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的只是猛然想起店里的烛火未熄，这才翻墙进入，想再确认一下啊。”

“是这样吗？但是彼时你与我同在一处，你又为何不找我去店里查看，反而自己翻墙进入呢？”刚才打落王华手中烛台的梁明凡双手抱臂，冷然出声，醉酒的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我那是看你醉酒迷糊，估摸着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这才擅自行事的。却没想到是你对我的设计！”王华一眼扫过梁明凡身后几个在店里工作多年的伙计，眼中划过一丝亮光。

既然还有伙计们在场，东家必然需要服众。只要他抓住这个机会，把梁明凡拉下水，到时候真假混淆，内鬼不清，就连东家也奈何不得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着梁明凡大喊，“对，没错，我们几个都在这糕饼铺中待了数年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内鬼之事，偏偏你这个从天而降的掌柜一到，东家就突然提及此事。

“不是你有意陷害，想要将我们这些老伙计赶出糕饼铺，还能是何原因？”

“啪，啪，啪……”王华话音刚落，一阵鼓掌声就响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讶不解的注视中，苏婉晴缓缓放下刚刚鼓掌的手，冷冷一笑，“你还真的挺会拖人下水的。那照你这个说法，我就那么是非不分，听了梁掌柜的几句挑唆，就能赶走一个对我店里忠心耿耿的伙计？”

“小的不是此意，”王华头上开始渐渐冒出一层层细密的冷汗。没想到东家对梁明凡如此维护，不怕寒了那些伙计们的心，直接把问题揽到她自己身上。

但不管怎样，还得咬牙再赌一次，“只是东家年纪尚幼，不谙世事，容易被有心之人蒙骗。若是您一味维护自己的亲信，听他几句闲言碎语就能认定我是内鬼，岂不是寒了我们这些为店铺立下汗马功劳的伙计们的心？”

眼见得周围伙计们的脸色开始变化，王华悬在空中的心脏才稍微放下来一些。他就不信，这个年纪轻轻的东家真的敢不管店铺众伙计的意见。

然而苏婉晴的脸色却没有半分松动，只是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王华，“看来你的脑子不是很清楚，那我就跟你再说一遍。关于内鬼之事，我从未听信什么闲言碎语，因为发现你是内鬼的人，就是我。

“如果你想自证清白，那就不要拉人下水。直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何我苏记糕饼铺独家制作的黄油，会出现在别家铺子里粗制滥造的仿冒糕饼之上？

“毕竟我记得，这制作黄油的器械设计图，我似乎只给过你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