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龙舌兰的谎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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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蛇头的吩咐,这群偷渡客一上岸就找到当地的驻军,以受到迫害为由寻求政治庇护。那几年,美国的法律对这类人很包容,他们很快被驻军空运去了西雅图的移民监狱。

半年后,接受完调查的辛霓被蛇头保释出狱。她有了个税号,也有了在这片土地合法生存的机会。

她不想再跟过去的任何人牵扯上瓜葛,为防有人循着这条线找到她,一攒够机票钱,她就去了曼哈顿。也正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新生后最重大的转机——陈致。

和她接触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陈致是那样的真实。他有一些烟火人间里的俗气,有一些自以为是的精明,有一些八面见光的滑头,但若是你能收服他,他又有一片足够动人的赤诚天真。

那天在马里兰州,他向她求婚,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个“好”,内心其实是当了真的。他们是那样的互相需要,他想要她的全部,那个“全部”刚好是她不吝惜的;她想要他给的一点温暖,那点温暖也恰好是他最不欠缺的。这样互惠互利的结合,也许不够纯粹,却是能天长地久的。

从旧金山回到曼哈顿,他们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陈致心里固然风急火燎的,可婚礼的细节和日期怎么也定不下来。他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酒店看了十几家,婚纱从Vera  Wang看到Elie  Saab,总能挑出配不上她的地方。如此一来,原本迫在眉睫的事情又有些遥遥无期了。辛霓本就无所谓婚姻,她由得他作天作地,只要他高兴就好。

进5月后,辛霓将买钻石送的那只杯子找了出来。她以陈致的名义,将它委托给了苏富比。苏富比办事处的人在接受委托前,对辛霓拿来的杯子做了番鉴定,最后报了个一千万美金的估价。

乍然听到那个数字,陈致难以置信:“多少?”

工作人员重复一遍,起身握住陈致的手:“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相信这只天青釉的汝窑杯会是今年春拍的宠儿!”

陈致忍到出门,忍到车驶离约克大道,才如梦初醒道:“一千万美刀,你捡了这么大一漏?你一点也不激动?”

“在马里兰州时已经激动过了。”辛霓莞尔一笑。

“你那时候就知道这杯子值一千万美元?你城府够深的!”

“不止,拍出价至少是一千五百万。”

陈致有些失态:“我干了小半辈子也不过这点身家,你买个杯子就赚回来了?简直天方夜谭。”

“少见多怪。早些年有人花十块钱在潘家园地摊上买了只海螺,转手一千万人民币拍出去了,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致摇头。

“那是密宗的法螺,而且还是只极稀罕珍贵的右旋螺。如今怕是一千万也买不到了。”

“你学考古的?”陈致一直没放弃对她身世背景的探究。

“不是。”

“祖上是做这个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辛霓仔细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祖上是杀猪的。”

“噗!”陈致没忍住笑出声来,“你逗我玩儿呢!”

“你这个人,真假好坏都分不清。”

“那一千五百万你打算怎么花?”

“买票。”

“什么票这么贵?”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只汝窑杯最终以一千八百万美元天价拍出,趁着新闻热度,辛霓又以陈致的名义将钱悉数捐给了一家笛鸻保护基金会。陈致的照片很快上了新闻头条,而他的身份也从中餐厅老板变成了来自东方的神秘“老钱”。

“一千八百万都捐给了鸟?”陈致哭笑不得,“如果要做慈善,华人街还有很多学校需要改善,贫民窟里还有小孩等着救济。”

“比起贫民窟,你想认识的上流人士似乎更喜欢去风景漂亮的笛鸻保护区打发时间。”

陈致缄口,他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出几日,那家笛鸻保护基金会的CEO向陈致发来晚宴邀请。

陈致看完那封热情洋溢的邀请函,又看看落款的Edward  Adam  Trandahl——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美国政府换届后产生的政商界新贵,金融类媒体热烈吹捧的对象。

他伸手揽住辛霓:“一千八百万美刀买张门票,你真舍得。”

辛霓回头,语气里难得的温柔:“你不是想进上东区吗?”

原来她不想欠他。陈致的目光一下暗淡了。

辛霓看透了他的心思,嫣然一笑道:“只许你三书六聘,不许我备一份嫁妆?”

这是她头一回就两人的婚事吐露心声,陈致顿时动了情,将她环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辛霓收起笑,靠在他怀里,目视着落地窗外的草坪,眼神落去铁艺栅栏处,她想,明年要在那里种上一丛月季。

为赴那天的晚宴,陈致砸三十万买了高定礼服,又请了纽约最有名的礼仪专家贴身恶补美国社交礼仪。尽管上东区的“新钱”们以骄奢放纵为乐,以酗酒爆粗为个性,但作为还没有进门的新人,他必须让自己看上去“上流”。

赴宴当天,辛霓将自己亲手做的一只领结系在他脖子上,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好运。”

晚宴在Trandahl先生的私邸举行。

陈致抵达时,那座维也纳宫殿式的大别墅已化为璀璨光河。他跟着引路人信步穿过花园、人工湖,在香花灯烛间历阶而上。所过之处,不乏女宾向他侧目张望。她们都是自己丈夫的耳目,打探着男士不便打探的信息:新血的穿着、气度。

陈致走到Trandahl近前时,Trandahl像刚知道他到访似的,停下与客人的交谈,热情地迎上前一步:“陈,你的到来让这里蓬荜生辉。”

Trandahl引着陈致,朝底下众人做了一番生动的介绍。

陈致微笑听着,虽然Trandahl的介绍浮夸得厉害,但他明显对他做过一番调查。

Trandahl叫来侍者,亲手为陈致斟上香槟:“欢迎你,华人世界的新朋友。”

Trandahl夫人亦向陈致敬酒:“陈先生,感谢你为改善笛鸻栖息地所作出的贡献。”

一席话下来,他们与陈致俨然成了至交好友。

很快有新面孔来找陈致攀谈,陈致一一将来人应酬了去,方又举着杯子去寻找他的猎物。

他的目标是人脉丰厚的“老钱”。认准目标后,他用神秘的东方作为切入点,引起了那几人的谈兴。他恰到好处地提到一些骇人听闻的秘术,又把从辛霓那里现学的古董知识做了番巧妙的卖弄。他们很快将陈致定义为一个表面平平,实则拥有大量收藏品的隐形巨富。

约莫九点,夜空里飘起毛毛细雨,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如火如荼的晚宴进程。众人或移至游廊,或移至湖畔的阳伞下交谈。乐队报复性地演奏起激情澎湃的交响乐,企图用雄壮辉煌的乐声扫去糟糕天气的影响。

一个篇章的奏停,庄园的大门再度打开,一辆黑色兰博基尼无声地停在了门外。

那辆车一直停在门口,车灯亮着,只有雨刷在车窗前机械地摆动,像一头忽然闯入的兽。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辆车吸引了过去,包括陈致。

Trandahl先生举着伞,带着侍者快步拾级而下,小跑到那辆车前。

车门打开,Trandahl先生将伞递到后座门口,一个身影躬身而出,于伞下站定。

Trandahl的侍者撑开伞,巧妙地将Trandahl换出来,谄媚地举着伞引来人进去。

所有人都在张望着,陈致也不例外,他站在高处,眯着眼睛打量。

远远看去,只见那人身姿挺拔,步伐快而有力,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阴沉的肃杀之气。

Trandahl走得没他快,几乎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二人步上台阶,走到灯火明亮处,所有人才讶异地发现,来人竟生着张华人面孔。

众人面面相觑,这张脸从未在曼哈顿出现过。他看上去很年轻,还是个华人,他们猜不出Trandahl如此殷勤的理由。

Trandahl并没有隆重地介绍来人,轻描淡写一句话:“这是我的中国朋友祁先生。”

陈致打量着祁先生,猜测他的来历。

感觉到陈致的目光,那人侧过脸,瞥了陈致一眼。他的眼神并不凌厉,却叫陈致莫名惊悸了一下。

陈致正寻思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那人反倒先一步朝他走来。

Trandahl跟上前介绍:“祁,这是陈先生。”

陈致朝那人伸出手,含笑致意:“我叫陈致!”

来人抬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冷淡却不疏离:“祁遇川。”

他态度并不轻慢,甚至可谓谦和有礼,气势上却压人一头,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隔这么近,陈致将他看得分明,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他似是潮州一带的人,肤色偏黑,深目削颊,一张脸斧劈刀裁般刚毅英俊。

陈致正琢磨如何搭话,祁遇川反倒先开口:“陈先生的领结很别致。”

他的声音难得的好听,并没有南方口音。

陈致没料到他的着眼点竟在这上头,愣了愣,想起辛霓一针一线做这只领结时的样子,神情都温柔了几分:“内人做的小玩意,祁先生要是感兴趣,改天我让她做一只送你。”

祁遇川举杯向他敬酒,眸色幽深:“好。谢谢。”

因为离得近,陈致将他看得分明。他的眉眼间距很近,且生得深刻,黑夜里对视,只觉得阴翳非常,半分人情味也无。陈致第二次被那森寒的眼神震慑,竟讷讷起来。

祁遇川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再不理会陈致,转身便走了。

自从祁遇川到了以后,Trandahl先生再无应酬旁人的心思,他将场面留给夫人,客客气气地引着他去了楼上。

陈致掂着杯子仰望楼上,暗想,也不知道这祁先生能给Trandahl什么利好,惹他这样低声下气。

宴会结束,陈致已有些微醺。他轻飘飘地坐在后座上,眼睛微瞑,嘴角噙着笑意。

这大约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晚上,过了今晚,他将要去上流人的世界开疆扩土。他耳畔还有舞曲的余音,眼前仍然回放着衣香鬓影的凌乱残片。他忽然想到那个让他风光打了折扣的祁先生,缓缓睁开眼睛,将那只领结摘了下来。

烟灰色真丝和皮革拼接成的蝴蝶结,上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瓷片,明明用材繁复,看上去却简约优雅。他的阿霓总是给他惊喜。

想到辛霓,他不免开口催促司机:“再快一点。”

司机提高速度开了一阵后,不安道:“陈先生,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我们快他也快。”

陈致一凛,回头看去,果见一辆悍马跟着他们的车。陈致迟疑了一下:“出了高速口再看看。”

结果是虚惊一场,出了高速口,那辆悍马忽然提速超过他们,绝尘而去。

回到别墅时,辛霓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

“这么晚还不睡?”陈致走到她脚后坐下。

“等着分享你的好心情。”辛霓合上书,支着头看他。她神情有几分困倦慵懒,看上去平添风情。

陈致便将宴会上的细节一一道来,只是抹去了祁遇川。

“Trandahl很喜欢你给我做的领结。不如你再寻个闲暇做一只,做下次拜访时的礼物。”

辛霓一下子没了谈兴,直起身懒懒说:“不要。我可不是卖艺的。”

她从沙发上起身,往楼梯口走去。陈致快步追上她,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我糟蹋了你的心意。”

辛霓回身,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知道就好……晚安。”

说完,她轻轻挣开陈致的拥抱,扶着栏杆朝楼上走去。

陈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他穿着睡袍,懒懒走到窗边。

窗外的大草坪上,辛霓正在给新种的泰国球兰搭爬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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