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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霞面上一红,忸怩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婢是汉军旗,父母几年前便过世了,只有一个兄弟在拐棒胡同那边做着香粉铺子。”脸色更红,埋头道“父母在时给奴婢许过人家,可后来进了宫,本以为亲事也就算了,谁知几月前奴婢兄弟捎话来说,那人还一直等着”

我听她连羞带嗔地说完,不由也会心微笑,心中实是替她高兴,略一琢磨,伸手在腕上一摸,撸了只镯子下来,道“你嫁人之时,只怕我是吃不上喜酒了,便拿这个先给你作贺礼吧。”

绵霞见那手镯上赤金灿灿,连忙推道“格格有心,奴婢便谢不尽了,奴婢虽是丫头,小时父母也教过不可无功受禄,擅要人家东西。”

我一凛,反不好意思起来,偏头一想,见她腕上扣着枚银环,便拉起她手解了下来,戴在自己手上,又一把将金镯套上她手,道“你我若有一日分开,只怕再难相见,只当是互记一个念想吧。”

绵霞一怔神,便摇头笑了,道“也好,奴婢若再推便是矫情了。”转头看着我,一双眸中黑漆一般的深暗,咬唇默然一会儿,道“奴婢以后出了宫,嫁人生子,日子平实,永远都不会忘了格格”

法会又做了两日,间中放过焰口,宜妃又给合寺僧众每人布了两套海青、两双僧鞋、两挂金沙石佛珠,另送了住持一袭缀了七宝的金丝袈裟,拿了八百两给佛像施金,五百两作一年的香油钱。德妃亦是惠了五百两,董鄂氏也赠了五百两,只说是胤禟吩咐给的。

二十七日法会圆满,住持便请了众人迤俪而行,从正殿回配殿去用茶点,我只跟着随行,直到大家都坐下了,才见董鄂氏慢慢走了进来,身边没跟着丫头,脸色却不甚好看。

宜妃瞧了她一眼,没多理会,对住持道“烦劳大师这几日,趁天色未晚,我们今日便赶回去了。”

那主持宣了声佛号,应了声是,便挥手命小沙弥捧了茶水、细糕饼上来,道“都是寺中今日才磨的新红豆做的点心,虽不及宫里精细,好歹也算是个野趣,请娘娘们且尝个鲜吧。”

宜妃笑道“这

也新鲜有意思。”捏了一块轻咬了一角,赞道“还真是松酥适口。”说罢拿起几上茶杯饮了一口,手里握着那粗黑色的茶盏却不放下,反复把玩着道“大师这不是野趣,倒是雅趣,连这吃茶的杯子也怪有趣,瞧着模样是一套,怎么每只又不大一样”

那住持也哈哈一笑,翘指道“娘娘好眼力,贫僧这杯色呈曜黑,虽看着粗砺,却是出自宋代吉州窑,东瀛扶桑将这盏称作玳瑁天目,贵不可言,倭人茶道俱用此种盛具,人曰千金而不换矣只因烧制过程中必有窑变,因此每只各有特点,皆不相同,都是孤品”

这时众人听他说的别致,不由都举起杯来细看。宜妃掩口笑道“大师这请人吃茶时可便给了,就是一群人在一起也不会错端了杯子。”屋里人皆被她逗得乐了起来,我也笑着端起杯来,便欲饮茶。

茶盏才触到唇边,忽然胳膊上被人猛得一撞,整杯茶一下子全翻在身上,那茶杯从手中“当”的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立即碎成数瓣。

那茶水本是刚刚煎好,正是滚烫之际,洒在身上灼痛彻骨,我被这一烫之下,疼得直要流出泪来,回头去看,董鄂氏正起身连声道“永宁你还好吧,我这只顾看这杯子,不留神竟然碰了你,快瞧瞧可烫着了么”她立身遮在我眼前,弯腰忙忙地攥了帕子作势来替我擦,一低头似是微微冷笑,又顷刻隐去。

我这边痛到出声,只听住持那边也是痛到出声,却是在心疼那已无力回天的珍稀茶具。宜妃急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手臂来一看,只见皮肉红肿,已鼓起连片的水泡来,不由面上微微色变,不过董鄂氏总是她儿媳,也不好出言责备。德妃忙喊过藕初吩咐道“绵霞正点检行装,这会儿想是还没理好,快叫她把我匣子里存的油膏取来”

藕初忙答应着小跑而去,不一会儿便和绵霞拿了药来,绵霞进来见我被烫得厉害,也是惊愕万分,赶忙亲手挑了油膏,一点点小心涂在我手上,一边涂抹,一边却掉下眼泪来,那泪混了药膏,敷在伤处,都是凉腻成一团。

我本已疼痛难忍,这会反不觉镇定了下来,勉力笑道“不妨事,抹上药便

好了。”

宜妃嘘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对德妃道“永宁既无大碍,姊姊咱们这就回去吧。”

德妃道“也好。”

两人转头见那住持仍自瞟着那一地碎片皱眉,不禁相视互看,董鄂氏声音谦柔,忙道“我府中有套汝窑粉青茶瓯,虽是红尘俗物,明日便使人送来赔过大师。”

那住持弯身谢过,道“福晋错会了,贫僧乍见心爱之物损毁,片刻时的确生了迷妄心念,然而念念相续,思量不断,不过是终成系缚。”

朝众人合十深拜一下,淡然道“贫僧就此送过二位娘娘吧。”

一行人纷纷杂杂地登着轿舆,我错在后面,脚下缓重,走到寺门不由回身一望,正见那住持在看向我,见我回头,了然一笑,方慢慢道“贫僧但有一句惠能大师偈语送与格格情存一念悟,宁越昔时迷,愿格格日后亦能有参透之时。”

我因为手臂上的烫伤,自香岩寺回来后,多日都只在咸若馆中不再出去。烫出的水泡已被太医院外科上的御医李德聪悉心挑了,配了地榆、地黄、白蔹制的软膏每日涂敷。不过半月便已渐渐愈合起来,只是创面处的肌肤暗红凸起,终于还是留下了消不去的瘢痕。

一入八月,内廷里便是桂香四逸,清浓透远。那桂花虽是南生之物,但月初时,早由两广下辖的柳州府昼夜兼程贡进宫来,皆种在口径三尺的釉彩大花盆里,干上系以明黄绸带,配着那金黄花朵,果然就是一派“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

这日歇过晌午,我起身披了衣裳,朝外叫道“六月”六月是替换了翠钿来的丫头,性情喜笑,因生在六月里,于是她阿玛顺口就给起了这个名字。

我又叫了两声,却不闻回应,有些纳罕,便下地掀帘走到外间。甫一打帘,却是一愣,肩头披的衣裳已脱手滑落在地。

只见一人穿了玄青便袍,正背坐在桌边,手中一卷书半看不看地拿捏着。这时听见我的步声,回过头来,嘴角一弯,笑道“起来了”

他原本神清骨峻,和胤祺样貌极像,只是一向形容漠如,不免总带阴鸷沉笃之相,我更是从未看过他悦然而笑,这会儿见了,

却只让人觉得诡异。

环视一周,除他独坐,更是没有六月和碧钏的影子,脑中“嗡”得轻响,已经明白过来,略有些恼怒,道“九爷果然好本事,我还以为单只有翠钿是你搁下的,想不到,原来都是”

胤禟又是一笑,俯身拾起衣裳重新裹回我身上,我气得扭头不看,只听他道“这样子我放心些。”我心里一动,便有些软了下来,却听他又续道“以免我哪日中了你的算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风吹入室,带来墙外桂香,馥郁惹人。

我压住心内光火,哼了一声,气结着走到院落中不去理他。他却立即跟了出来,随在我身边一并踱着,良久,道“你故意赚了这三年时间出来,是为什么”

不待我答,已冷冷自叙道“青藏之战现下态势胶着,如今驻守统兵的侍卫色楞、阿齐图与策旺诺尔布、额伦特、胡锡图之间彼此不睦,陈奏亦不相商,以致事务舛错,不能划一,依我看,操刀伤锦,只恐早晚终成用兵的隐患这西北局面可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尘埃落定”侧身看我一眼,又道“反是四川任上的年羹尧因上疏力请屯兵粮于打箭炉之事,颇得皇阿玛赏识,认为他实心效力,日前已升了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务。”

咸若馆本就在慈宁宫花园正中,一院的植木扶疏,花枝璨烂,我只顾边走边看,却不觉已走到那荫凉下去,背心上浸浸生出寒意。

身后胤禟停下脚步,伫立着沉声道“我方才所说这些,根本便都是朝堂上之事,然则与你这三年之期可有关联丫头,你总是这般,似乎什么都知道,可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离我这样近,又这样远。”

“我们都拿自己做了这场博弈中的筹码,终究是谁也救不了谁。”

说罢,慢慢靠近我,手指潮冷,直摩挲着我的手臂一路抚上脊背,终于极缓极柔地搂住了我,笑着道“我就是这样最自私的人,明知道你恨着我,明知道你绝不会原谅我。我看不到将来,可我只要知道当下这三年谁也得不到你,我也是觉得欢喜不尽。”

我伸指攥住他衣襟,心中明知应该立时挣开,再不该如此,可眼圈一红,泪水已跌

在他的胸口。

虽时近三秋之半,但因这一年秋分延后,闰在八月,所以天气仍还晴好温暖,又因临近中秋节上,故而人人都是心情欢愉。

八月十四这天方过了午时,敬事房忽来了人,将六月和碧钏都叫了去,又不说是何事,只道是奉了口谕著过去问话。

直到了快傍晚,两人才回来,我手里正摹着一套沈度小楷的敬斋箴册,也未抬头,便随意地道“六月倒茶。”

六月一贯是未见人先闻笑,但这会儿听了吩咐,只呆呆地应了声是,转身倒了茶来,正要放在案头,却手上一抖,那茶碗在承盘上“啷”地一歪,大半的茶水尽数都泼洒在了案上,整篇笺纸立时湿透,墨色狼藉。

六月又惊又怕,仓皇地伸了衣袖就向那纸上搌去,怎奈那纸洇了水已是塌软,一下子便扯破了,六月绷不住,呜得就哭了出来。碧钏急忙上前,脸色发白,只是怔怔跪下身去,两人像是都骇得要命。

我瞧这情形,已猜着她二人去了下午这半日,必然是有了什么不妥,忙问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碧钏和六月抽抽搭搭地不肯回答,我忽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声音也急了起来,道“六月说”

六月胡乱地揩着泪道“今日一早起,长春宫定嫔娘娘那里就嚷着说是丢了东西,起先大家也没较真,后来才说竟是去年定嫔娘娘生辰时皇上赏的一方田黄冻弥勒像,虽不及巴掌大,却比同样大小的金子还值钱。长春宫里上下都找遍了也是不见,因是御赐之物也不敢瞒,长春宫主位的荣妃娘娘便作主回了皇上。头午前便将长春宫的太监宫女和今日所有出入过长春宫的人等都叫了去,挨个搜过,后来居然”

我喝道“后来怎样”

六月低头道“后来是从永和宫的绵霞箱笼里搜出来的,魏珠公公亲自带了她到皇上跟前问了半天话,她只一直的喊着冤枉。”

我头昏眼花,胃里火烧一般的痛热,用手抵住,静了半天,才道“皇上如何处置的”

碧钏接道“原来宫里也有宫人偷摸主子东西,不过都是打几板子撵到辛者库去了事。不知皇上为何这回恼得厉害,下旨将绵霞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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