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第一次听父母讲家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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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春天,前几天飘洒的零星细雨,使空气得到了净化,让我们这个北方边城显的清新靓丽,少有的好天气,人们的心情也格外的舒坦。城里的招工又开始了,我如愿被推荐了上来。可是,在政审后我被退了回来,这一次一起来的同学又回去三个。我当头被打了一棒,完全被打蒙了,我这是怎么了,家庭的政治条件都差不多,怎么他们能通过我就不行呢,必须要弄明白,这是直接关系我的命运的大事,决不能这样不清不楚。

我找到边城郊区,专门负责知青事宜的领导干部们,理直气壮的问道:“我在村里吃苦耐劳不比别人差,我是被村里推荐上来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城上班。”

他们指着桌上的档案说:“不是我们不让你回来,是招工单位通不过,你家不光是成分高,你父母还是国民党员,那个单位敢要你。”

我使劲的喊道:“你胡说,不可能,你们不是欲加之罪吧,他们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

郊区的领导说:“信不信由你,你回家问问你的父母,不就清楚了吗,我们也想让你们都回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自己也有孩子在农村下乡,也等着回来。”

“问就问”我嗫嚅着,想想父母在运动中的遭遇,我没有再说什么蔫蔫的回家了。

为了搞清我们家到底怎么啦,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多的坎坷,我第一次向父母询问了我们家里的情况。我没有想到这原是一根尖锐的刺,早已狠狠地扎在了父母的心上,更没有意识到的是,无知的我竟在这一天,不但触动了伤口,而且亲手将这刺拔了出来,溅出了满眼的鲜血。

“唉,原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的,这都是些历史问题,况且在我和你妈,初来内蒙古时组织上已经有定论,这不是个人问题,是特殊时期形成的历史,没有个人的责任。但是在这场运动中,所有的一切情况都变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在运动中遭遇到的冲击,我们已经无所谓了,没想到会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前途。”

“你的弟弟在你下乡两年后也被安排下乡,有政策规定家里有一个下乡的,第二个男孩就可以在城里安排工作,可我们不住这个规定之列。你姐姐跑街道好几年了,迟迟不给安排工作,整天被安排打防空洞。”

“是我们的历史问题影响了你们,尽管我们很内疚,但也没办法,因为在现实社会中,我们只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粒沙子,一颗小草,勉强生存而已,你们更是听天由命吧。”

父亲拖着沉沉的嗓音给我讲述着:“我们家原本是农民出身,在你太爷爷以上的几辈人省吃俭用辛勤劳动,努力到你太爷爷手下,家里算是攒出了大几十亩地,你太爷爷更是努力,节衣缩食,整年在地里从不耽误劳动,雇工吃什么他吃什么,农闲时也很少吃细粮。好容易买点酒,也必须对上水喝。”

“一年到头,只要手里有点钱,立马就去买土地,就这样攒成了个地主。到你爷爷这一代,只一个人单传,他受不了家中的苦,偷偷跑到县城里赊点吃喝,每到年底这些店铺到家中,找你太爷爷要账,老爷子总是气的大骂,败家子,但也没法,只能结账了事。年年都是这样。”

“你爷爷死得早,到我们这一代,哥弟四人,姐妹二人,共六个孩子,因为养不起,将你四叔改了性过继出去给了人家,我们几个上学,家中没有劳动力,只靠你太爷爷一人支撑家庭,到后来实在不行就卖点地,所以我们小时候上学,买一双鞋子都困难。学校踢足球都是光脚板,哭闹很久才能得到一双鞋呀。

有一年,西山上的土匪想绑老爷子的票,以为是能闹点钱,到村里看到一个穿的破烂的老头,就问村里的财主是谁,这个人随手指了个方向,土匪们折腾了半天也没抓到人。后来问过别人才知道,那破烂老头就是财主,家里根本没钱,只有一些土地,这事成了方圆几十里的笑话,一直流传着。就这么攒来攒去的,到解放了被定成了地主。这老爷子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

父亲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沾了点光上了个大学,就这学费老爷子不定得多心痛呢,你二叔小学刚毕业就不念书了,你三叔勉强念到初中,赶上解放,土地分了,再也没钱上学了。正赶上南下的队伍缺人,他就跟着走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往来,不知怎样了”。

“我和你母亲是一九四九年人民大学的毕业生,解放前国民党快倒台的时候,为了垂死挣扎,将在校的大学生强迫集体加入国民党,当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反抗,就稀里糊涂的成了国民党员。一九五零年新中国政府,号召应届毕业生支援内蒙古边疆,巩固新生政权,我们响应号召来到内蒙古,这段历史已由组织澄清给了定论,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个人的错误。

“我们这批支援边疆建设的,一开始分配在绥远省即内蒙政府,后来下放到包头市人委,后来有分配到各个委办局,我分配到郊区农业局负责搞蔬菜技术,一九五七年被通知回局搞运动工作。当时我正在基层农村搞蔬菜品种推广研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在这运动工作中,我就被摊上事了。事后听知情人讲,有人反映说我历史复杂,明面上不说话,其实是心里做事,比说话的还坏。况且当时每个单位都有指标,完不成不行,所以我就成了单位的接盘侠。”

母亲默默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对我说:“儿子你现在的情绪我理解,你已是成年人了,走上自食其力的社会也近四年了,所以我今天要明白的告诉你,咱们家的情况,你父亲讲的都是实情,没有一点虚假。今后也许你还会有挫折,但是我和你爸都是咱们国家,亿万平凡大众中的一员,是草木之人,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今后的路还需靠你自己走下去。”

我着急的说:“您不是说组织上早就给出了结论吗,为什么还要抓住不放,这不是整人吗?”

母亲无奈地说:“儿子呀,你连初中都没有读完,不懂得中国历史呀。我们中华民族不只有光芒四射的盛世,更有苦难卓绝的艰辛,从春秋战国到如今,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的争斗,伴随着权利的争斗,必然会引起社会的动荡,,也必然会上演人间的各种悲欢离合,这是历史的必然,历朝历代都不能免。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大乱之后必然是大治。

儿子,在你人生的长河中,要经历很多事,这是你命中注定要经历的过程,你需要勇敢的面对现实中的浩劫,不要沉沦,不要怨恨,该来的会来,该去的总会去。我们中华民族最大的优点就是坚韧,容纳,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敢于直面人生,都不会当逃兵,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同情弱者的。”

我很不甘心的说:“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我和同学们接受的都是同样的教育,为什么我成了被改造的对象,我们同学为什么不需要改造?”

母亲无可奈合地说:我也不知道,不管你是无辜的也好,有幸的也罢,你只是一介草木之人而已。你没有看到吗,运动中有多少开国功勋都被打倒在地了,甚至打死又能怎样呢。所有的人,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个匆匆而去的过客而已,一闪即逝。你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在浩劫面前任何人的得失,都是微不足道的。慢不说你被当镲打了,就是当鼓擂了,那也是你赶上了,你只能自己想开,坚持走出去,才是你的幸运,如果一味地钻牛角尖,只能是悲剧的开始,一个弱者的表现。

听了母亲的这番话,我陷入了沉思,太深奥了,我又点不能理解,什么权,什么利,什么盛世,什么混乱的,还有中华民族大义什么的,有这么高大上的吗?

我不禁问道:“您说的这些我不能完全听的懂,您告诉我说,我这面临的一切都是暂时的,会过去的,可是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母亲说:“儿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妈也解释不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相信这种乱象不会长久的,妈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做任何事,尽力而为就行,有些时候结果并不那么重要。好好体会墙上这首诗吧。母亲这样说肯定有一定的道理,我认真地看了起来。

丈夫休笑走天涯,把酒吟诗且自夸,

故园秋来还落叶,他乡春到亦开花。

寄身宇内皆为客,得意江湖便是家。

百岁无非三万六,莫叫愁苦渡年花”

这是父亲书写挂在墙上的,过去一直没有过多的注意,今天细细的体会起来,觉得很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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