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原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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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先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等等我吧,我马上要到了。”我叫嚷着,气喘吁吁地跑向即将离站的巴士。那日阳光正好,透过公交车的玻璃,将她的头发映照成了金灿灿的样子,而她的眼眸又是黑的深邃,像极了幼时在神庙所见胜利女神的模样。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拖着疲惫的身躯,第一次看清森子的脸,目光偶然的交汇,在橙川桥附近的车站里延停的公交上。

那是长庆十五年,我升入橘原高中的秋季。

上了车,我径直往车厢后端走了过去,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的橙川。九月的橙川因上游降水的增多夹带着滚滚泥沙汇入最上川,橘原独有的橙色泥沙混同着江水而下,也使得橙川显现出了隐约的橙色。然而我那双眼总是不争气地往森子那边移去,以致我不得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进而更加深沉地陷入到对她一颦一笑的欣赏中去。正是有了她,使我感觉赴校的路途也没有那么寂寞。

“此站,柑山站,请到站乘客及时下车。此站,柑山站,请到站乘客及时下车。”在公交广播的催促下,我被簇拥着的乘客推搡着下了车,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踏上了前往橘原高中的路程。

因是入学第一日,所以下了公交车后,并未有再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径直往那一列列张贴着名字的告示板走去,寻找着那被分配的新地。就一瞬,当我弯下腰拾起掉落的钥匙时,仅是凭借余光便瞧见了正前贴纸一角写着的名字,“近藤秋雪”,毕竟这名字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似乎时间于此时凝固,画面不断回放于脑海中,直至停格在了穗御山上的那座小学堂,以及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走廊与车站。

三年未曾见面也未有联系过了,谁想会于此,在这不大的橘原高中再次见到“近藤秋雪”呢?只得感慨大概这即是命运女神刻意的安排吧,当年一个转角一个错误导致了这音讯全无的几年。

还记得长庆十二年初冬,在一遍遍寻找着她的踪迹无果后,悲伤地面对着那快要融雪的天空所发出的那声声叹息。

“站在这儿干嘛?发愣呢?”随之而来是自肩背传来的刺痛,正因此我才得以从回忆中抽出身来。

“哦,齐藤媛?”我连忙转过身去:“你在哪个班呢?”

“先别问我,你呢?”齐藤媛收回手去捋了捋头发说到。

“我,我还没瞧见,你有没有看见我分在哪儿呢?”

“我怎么知道,我光顾看自己的去了,谁有时间看你的呐。不过,说来为什么你没找到还在这儿发呆呢?”

“哦哦,没,刚钥匙掉了,然后可能就这样发了个呆吧。”我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地挪了挪几下身子,总算是遮住告示板上的名字了:“行,那我先去找自己的班级了,不跟你聊了哈。”

“你怕是被太阳晒傻了,请多喝点冷水吧。”

随后她消失在了排排告示板间,而我呢也顾不上发呆了,毕竟九月的太阳也算不上柔和,还是想早点找到班级然后签个到就回家去歇着。

去新班级报道的路上,在空旷的操场上,我又一次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森子,那时的她自是全然不认识我的,同样我亦单单知道她与我共乘一班车罢了,不过见到她的时候不免会有一丝亲切感,或许是相遇早这校园中来来往往者数十分钟的缘故吧。

初秋的天气并未减少半分的炽热,在操场禁不住直面太阳的我不得不躲到一旁的小木屋中去,虽然汗水仍止不住地滑落脸颊,但也不得不等候在这儿,毕竟于信中是这么说好的。

汗珠一颗接一颗急切地想去拥抱地面,却最终落得一副受伤的模样摔的粉身碎骨,这大概也好似那时的我一般,匆忙开始慌乱收场。终于,不远处走来了两位女子,我想着其中有一位应该就是在公共信箱互递匿名信有一阵子的柴田培佳,另一位大抵是她随行的朋友。见她们渐行渐近,我挥了挥手示意,只能说命运女神的玩笑有时候的确是让人捉摸不透吧,随着她们的靠近,我认出了那位随行的友人,竟是“近藤秋雪”。

“哦,您好,您就是近藤久藏,对吧。”走在前面的那位女生靠了过来对我说到:“我是柴田培佳,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闺蜜,她也姓近藤哦,嘻嘻,叫近藤秋雪。”

还记得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毕竟这样的境况是之前所不曾预料到的。于是乎,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蹦了几个词出来,除了说真是碰巧呐还能说些什么呢?在我看来秋雪大概也处在一种难以应对的状态下,毕竟唯一条件反射能说出的便只有“哦哦,您好,您是来自穗御山的,对吧?”这样的话语予以再次确认未有搞错身份罢了。

很难说幼时的感情经过查无音讯数年后是怎么样的,在心理和生理都不断飞速发展的3年时间里各自的经历又是怎么样的,彼此均不知情,也许除了名字未有变化我们已完全形同陌生人。就如同他人所述“世间最可怕者是为时间,因其可以冲刷掉一切且无一例外。”当然,亦不只是时间,相分隔而再无交集的空间也同样可以杀死哪怕最为坚实的情感,毕竟情感这种精神上的存在总是要寄托于客观实体的。

所以重逢后的数个小时内一切都是极为寂静,静的令人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一路上柴田企图抓住各种机会打破沉默,可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仿佛两位近藤间已有万丈沟壑亦或是千尺寒冰相阻隔,对未知的恐惧吞噬了一切本应迸发出的热情。

于是,三人便这么一直走着走着,一言不发,向目的地走去,柴田最先到了家并将我托付于秋雪,因事前有约定本应由柴田带我去到一处我朋友新搬去的街区。秋雪倒是答应了,向柴田道了再见,我与秋雪继续十分默契地默默走着,尽管不远处的路面仍翻滚着热浪,却感觉不到热,大概得归功于彼此间默契地冷漠,使这段路程变得煎熬难耐甚至都到了忘却了热的程度。

我们在一处路口停下了脚步,我得往左,她需向右。一句再见成了终了的话语,而那个时候,我连与之相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不得不按耐住内心的不安,毅然转身背面而行。

不知那时要是我能再回过头去看一眼,是否能见她也转了身望向我?过去的事已然定格,或许这个疑问只有神明才知道答案了吧。

放学的钟声准时敲响,我迫不及待地提上书包奔向公交站,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仍期待着在公交车上再遇秋雪,虽然平时在学校的任何偶遇都会以装作没看见结尾。就如同我亦不能解释每每周六放课为何要坐着绕远半个都市的公交花上一两个小时回家,与其说是执念毋宁说是一种不甘,或许也不能被称为不甘,毕竟语言的规范与局限是难以完全贴实地展现出内心情感的复杂多变。

驶离车站的巴士上没有她,多少有些失落。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心中生起了百般孤独。回到家就不想再做任何事,尽管大量的作业还等待着我去应付,但却只想躺在床上浪费这漫长的时间。当然,这是很难完成的心愿,家母一声呵斥,我便乖乖地坐到了饭桌前,并似乎只在一瞬就将之前的失落抛掷一旁,当然这不过是短暂的。

时钟不知不觉已报时三次,已至夜深人静,草草了结掉功课,冲掉一天的疲惫,我便瘫倒床头给齐藤媛挂了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自然是不记得了,毕竟都只是相互倾诉一些琐碎的事儿罢了,不过要说对齐藤媛的情愫从何而来,与其说是由多次互诉衷肠所生依赖进而萌发,毋宁说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对感情与爱意的错误解读裹挟着作为动物的原始冲动产生的不够成熟的臆想。诚然,这样的片想往往却又是最为单纯满是稚嫩青涩的念想,没有杂质。

不知是过了多久,应是已入了冬,这期间虽偶尔还会有见到近藤秋雪,但早已变成陌路人的模样,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一封寥寥几句的个人空间公信掩埋了所有复兴“最初”的可能,一封写给齐藤媛的公信。当秋雪偶然间看到那封信时,齐藤媛已在下方做了爽快的回复,尽管那是一封只能被算作戏谑的信,一个两人间的玩笑,却被不知情者当真。如此讽刺的玩笑命运女神自是不会只开一次,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这样,我与秋雪的缘分了结于那日路口,了结于平静的分离,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话“短暂的相遇只是为了永久的别离”。为不了了之的恋情画上拖欠多年的句号。之于齐藤媛的情愫,那种依恋的错觉渐渐地随着种种淡漠下来,终是落得不再联系断了弦。

高中第一学期很快地就在还未适应中匆匆过去,浑浑噩噩,迷失方向,宛如众神的弃子一般,寻不见去处。至于情感,我同样是混沌的,齐藤媛也好,秋雪也好,甚至不止。只记得秋日田径场上的笑语,冬夜小巷那升腾的漫漫水汽。直至一个人真正走入了我的生活,一个或许可谓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她便是“晋川森子”。

春期分科如期而至,从文而未至理使得我被分到了新的班级,带着一丝对新生活的憧憬我步入新的教室,安顿好我的物件,便来到走廊上与桔梗花聊天。出乎意料的是,在熙熙攘攘的过道中我一眼望见了她,晋川森子。

目光相交于那拥挤的走廊,仿佛时间静止,唯有风不止,随风起舞的青丝带来淡雅的香气,她就这般与我擦肩而过,去到了隔壁班级。那一刻,我不禁失落,但转念又泛起窃喜,“也许她做不了我的同班生,但或许能有一位一起上放学的同伴呢。”这便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结为朋友罢了。

新的学期新的班级,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自然探索新的边界就是那几日的头等大事,我寻觅至隔壁班级,发现桔梗花次郎、丰臣浩、佐藤纪子的位置成掎角之势,将森子团团围于期间,桔梗花与丰臣位后,纪子与之相邻。我不禁感慨“这简直开局阿拉贡配上不老泉?能输?”于是乎,待到傍晚课后前去吃晚饭时,我便与桔梗花与丰臣聊及此事儿,想了解了解森子。

然而,丰臣大抵是误会了我的本意,竟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森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我自是不知所措的。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少年在被问及情感时,多半亦是难以应答的,正如那时的我,突如其来的喜欢问的我百口莫辩,能称得上喜欢?不见得,但又能说没有好感吗?自然不是的。

所以大概从那日开始我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我,近藤久藏,喜欢晋川森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似乎每日生活都变得愉悦起来。自晨起便期待着相会于车厢,相见于回廊,相遇于学校的任何地方。这或许即是可谓之为片想的暗恋状态吧。只要见她一眼便会怦然心动,便会泛起幸福的涟漪,只需一见,不必言语,不必攀谈,已是足矣。

当然,此刻的她还并未知晓我之存在,也并不知道我寄与之情愫。幸福对于青年来说,真的会很简单,当自己确信自己遇上所喜欢之人,就这么产生了。每每相逢,大脑就会根据身体兴奋的反应而更加确信这样一种感觉,使得喜欢愈发加深。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消息亦是会不胫而走的,或是从他人的闲聊与揣测间,亦或是出自未能保守秘密的知情者口中。凯瑟琳即是属于得知消息后比较兴奋的那一类,她听闻暗恋森子一事后,立刻出现在了隔壁班级的窗前。“咳咳,那个,晋川森子是谁呐?”凯瑟琳用着十分强势甚至略显气势凌人的语气问向坐于窗边的桔梗与丰臣,他俩无动于衷的反应是凯瑟琳未曾预料到的,正准备再次询问时她才发现了两人脸上极度的尴尬与无奈,与此同时坐在前排的女生迟疑片刻缓缓转过头来显出一脸疑惑。凯瑟琳不解,但当丰臣说出声时,她顿感尴尬到了极点,旋即跑开了,留下依旧困惑的森子。“‘是的,前面这位就是森子。’丰臣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不知那时我站在那里有多尴尬,感觉脸都丢尽了。而且我还那副样子那个口气简直了!就大写的尴尬呗。”凯瑟琳在接下来的课间如是对我说到。

至于一刹间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应该是忘却了,不过想来也大抵与凯瑟琳相同,总结为两个字即是“尴尬”……当然这件事只能算是一系列荒唐行为的开始,接下来的事会显得更加唐突,例如我找到了她的公告信箱并隐秘窥视,了解她每日的快乐和烦恼。

极强的好奇心不仅止步于公信,恩尼格码机与莫尔斯码机有关的所有消息我都尽力挖掘,仿佛一名谍报探员。虽说暗恋的风波逐渐发酵到了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但除了在公信中常有的动态外我并未有实际意义上的举动,甚至连正眼看森子的勇气都没有了,大概这也会令森子纳闷吧,毕竟我发现她已是我公告信箱的常客。或许是想了解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爱慕者?大概吧,我又怎说得出一个定数呢。不过为了附和森子的举动,我变得每日必发一条公信,或许也是希望她能更多地了解我吧。

就这样,表面风轻云淡的我们心照不宣地进行着公信访问。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4月初,突有一晚我的恩尼格码机滴滴作响打出了一段文字,发来此电的虽是一个未知的号码,但我心中对此号码的归属已有确信。

从此,我与森子,准确说是与隔着一层面纱的森子,便几乎每晚都在滴滴声中畅聊一通。我时常会试探她的身份,她也会询问我对她的看法,不过最终带有目的的问题都是因跑题聊及其他而不了了之。

如若问及我高中一年级最为开心的时光是什么时候,我可以相当确定地说就是这段时日,虽在学校中依旧保持缄默不语,却相谈甚欢于恩尼格码。

只不过过度的愉悦自然会以付出代价来偿还,月考的成绩便真切地反应了我的状态,过低的排位使我甚至不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大概森子亦是如此,才会在成绩出来之后那晚发电与我言及彼此之间应该减少闲聊共勉学习,当然我是完全赞同的,毕竟自维新以来帝国的教育体制便是如此,成绩之于学生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孩子从小就被长辈教育除了考上国大帝大将来别无出路。

于是乎,夜里的滴滴声停息了下来,只会在快要入眠时,才会响几声将互道的晚安留在电稿纸上。

一年级末的考试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很多,入夏后的高温加重了因考试渐近带来的紧迫感与压迫感,当恩尼格码的交流都停歇下来时,实际生活中的进展就更不会有了,毕竟与此同时学年考也快来了,加之上次月考的惨状,大致是双方都将这件事先放一边了吧。

学年考在一阵大雨中结束了,我撑开伞走出考场,向着车站走去。在等车时我突发奇想“今日无事,反正雨也小些了,要不走回去?”顺着柑山直道一路走下,还未行至橙川桥,竟发现森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我自是不会上前去亦或是叫住她同行的,只是不远不近地这么跟着,一前一后于凉风四起的橙川桥上,桥下水汽升腾濛濛一片。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最期待的便是和森子用恩尼格码聊上一个晚上,那时在想要是能这么一直持续下去,那可能就是幸福的意味吧。

随着暑假的到来,第一学年也就这么结束了。恩尼格码机前一叠稿纸,莫尔斯码机旁潦草笔迹,还有数以百计的公信。若用一句话来总结便是在长久迷失于黑暗之中忽然寻到了光亮。

胜利女神:

我喜悦你的法度,如同喜悦一切的财物。

我要默想你的训词,看重你的道路。

求你开我的眼睛,使我看出你律法中的奇妙。

我时常切慕你的典章,甚至心碎。

我羡慕你的训词,求你使我在你的公义上生活。

愿我的心在你的律例上完全,使我不致蒙羞。

我若不是喜爱你的律法,早就在苦难中。

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

你的法度奇妙,所以我要常守你的律法,直到永永远远。

————《卷3.11.183》

伴随暑期夜色降临而来的不只是此起彼伏的蝉鸣还有时断时续的敲字声与发报声。与森子的聊天有多么令人感到愉悦呢?那便是出现连恩尼格码机都会因聊的过于尽兴而替行卡纸,莫尔斯码机也因高转断稿而无法继续转印,每每结束几乎都是由于线路关闭而不得不道晚安,若想当年能有现在这般的通讯条件,想必定是会挑灯夜战至深夜待到困意难抵方消停吧。

这样的仲夏夜持续至七月末,每朝自睡梦中醒来都会是意犹未尽的模样,除去做功课的时间,几乎都在想如何夜话时分享新鲜的或是有趣的故事,如此一来使得本应枯燥难耐的假日生活变得充实起来,尽管是为了聊天而聊天,但时至今日的年轻人不也是如此去对待朦胧月色的吗,所以大概从古自今这即是人类最为永恒来增进感情的手段吧。

然而好景不长,滴滴声终结在了7月20日夜,彻底停息了下来,因为我向森子示明我欲向她表白,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的确是太过懵懂与冲动,试想一下若自己是位女生怎会如此唐突地接受甚至算不上熟悉者的示好呢?

那一晚我正准备着如何进行告白,尽力使得一切看上去不算太差。恩尼格码机再次未有预兆地跳动了起来,敲出长篇文字,与上次突如其来的敲动不同,这次是有署名的,文末赫然写着“晋川森子”四字。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稿纸读了起来,诚然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森子已用最为委婉的字句拒绝了我,并为我的鲁莽行为留下台阶,只怪我当时年轻气盛的莽撞,没有理解到这一层意思。也正因那时年少无知的冲动,昭示接下来两年我必将自食苦果。

那日我虽早有预想太多拒绝的可能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哑口无言的模样现在想来也是狼狈不堪的,若是说未有戳破面纱时与森子的聊天是一种愉悦,那当揭开时却变成了一种煎熬,漫无目的地应付逃避,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家长跟前手足无措。如此糟糕的表现到了连自己都嫌弃的地步,他方又怎会觉得好到哪里去呢?如若像考试一般给个分数的话,我确信当晚表现是不及格的,甚至是极其差劲的。草草应付了事道了晚安,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终落得一夜未眠。

翌日起,所有都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机器寂静了下来,再不用担心卡纸或是脱印了。倒是在公信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我们偶尔会互相留下一些回复,甚至丰臣与佐藤一度抱怨起版聊过度请自行用码机私聊吧,如此一来倒显出一副长路漫漫好生经营也许还有可能的模样。不过颇多的变数与未知还是使我坠入心烦意乱中,于是决定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吧。

常听说去过长良藩才知山水之俊丽,在高山流水与落石飞瀑的环抱中能忘却所有的烦心事。所以在酷暑八月我于榛名城登上去往长良的列车,窗外世界是新奇的,离开中国地方,掠过关东越过近畿坐了整整两日的火车,终于来到了伊势城。

一下列车便望见駅前广场上人群簇拥中的弓步长政,身披亮橙色缀有些许雪白纹饰的板甲坐于马鞍之上,头盔上的金色家徽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格外耀眼。伊势城再往北越过利根山脉就是三藩了,弓步长政即是弓步藩镇西大将军之子。虽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经费能够既去长良又去弓步,不过能见一眼弓步长政已是十分满足,毕竟生活中已很少能够见到像他这样还有权穿着武士甲胄配刀上街的人。

匆匆看过伊势景色,第二日一早启程前往长良城,巴士沿着叶奈川穿行于峡谷之间,一路上飞湍瀑流泥石俱下场景不时便会上演,可谓实至名归的险峻之景。峡谷的尽头又迎来一望无际的北海平原以及屹立其中的甄姬山,于群山半腰观远处夕阳西晒甄姬雪峰,再见峰前已点上灯火的长良城,置身藏蓝之地映赤橙之天,天地之色将叶奈川染上一抹橘红,不禁使我想起了当淡红的九月桜随意在阳光中摇曳时,载着花瓣飘落泛出橙色的橙川,想起橙川桥附近的车站里延停的公交车。

长良城中的一切都充斥着历史古韵,姑娘和服袭身,木屐嘎吱作响。除了格外不入景的电线与时而走过的兵士警员,仿佛一切都是平安时代的模样。忽有一阵号角传来,所有路人都低头避让开来,使我能够见到在一队兵士中坐于马背的长良深雪,长良家之长女,着白金相接的军常服配红底黑纹胸甲,将一把毛瑟短枪跨于腰间一把曼利夏步枪持于手中,头戴附家徽的白色笠盔,下摆黑纱蔽了口鼻只露出一副空灵动人的眼。我只是仓促瞥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但总觉那双眸与森子神似,或因一月未有见过森子出现的幻视吧,或许确有些许相似之处。

驻足甄姬雪峰感受八月飞雪的感觉甚是不错,穿走于利根的重峦叠嶂中也是劳累而愉悦,游历寺庙为佛上香,期望着受到神灵庇佑。沿途之景的美好使我几乎一扫前段时日因失败告白而生的失落感。

登上回程列车喝上一杯金桔茶,长良之旅就算是结束了,假期也临近了尾声,除了七夕夜和朋友们于饭后去小丘看了场花火外,在这没有森子相谈的剩余假期,只好宅于家中,或是饮茶看书或是翻看课本来打发无聊。

桂花的绽放标志着新的学年又要开始了,也预示着我迎来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即是应当如何去面对森子呢,毕竟微妙的面纱已然揭露,就好似被戳破的纸一般,任以何种方式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对恋爱的憧憬远远甩开了付诸实际的勇气,这句话应是贴切的,但与此同时或许也源于当时的心有不甘吧,毕竟年轻人的心思是很难捉摸得透的,抱着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追求着大不了玉石俱焚的结果,那又怎是有多大成功几率可言呢?

困惑之事,久思而无法做出决定,人们往往选择搁置问题逃避抉择,我亦不例外。于是,如何面对森子一事,终是持不变既定之方式,不闻无问依旧形同陌生人。我仍清晰地记得之所以选择逃避问题,大抵确因懦弱吧,而懦弱又缘何而起?大概就好似一个可怜的财主,宁可选择坐以待毙也不往前一步,生怕好不容易得来了为数不多的资本又统统失掉,终会是落得千金散尽的下场。

“近藤,话说你是来自哪座初中来着的?”

“教会中学的啦。”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哈,安藤你不是崇山中学毕业的嘛,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学校就在旁边呐,记得那座公教教堂吧,那就是我们学校。”

“真的吗?我猜你在骗我吧。”

“嘿,你说是那就是咯。”

新学期开始后,我选择了在校午休,毕竟这样可以大幅减少浪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再者,森子似乎也不再出现于那班公交,见她未能地独自乘车总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索性还是留于学校好好利用好时间做做功课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当然留校也是有收获的,正因选择在校午休才能有时间与安藤堇如上般闲聊,或是餐后休息时,或于漫步阳台时。安藤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十分愉悦的姑娘,就好似邻家女孩一般,于她跟前能够畅所欲言,可以无话不说,那是一种不同于对森子的感觉,也没有与森子间那种遥不可及。每日午间共进午餐同行小憩,课间及体育课则一起嬉戏打闹,这即是安藤给予我的简单却短暂且难得的快乐,她几乎做到快要将我对森子的念想完全排挤出去了,不过发自内心来讲的话,森子大概是那个时代难以替代的存在吧,即使她确与我渐行渐远了。

之所以渐行渐远,大抵还是因为自身先天对情感上的敏感与脆弱,若我足够胆大或许在那个路口,我与秋雪就有可能会重归于好,当然这也只是臆想罢了,就好似弱者始终会有幻想作为强者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一般。

我想大概便是在第二学年的一开始我即永远地失去了能够与森子相识相交往的机会,只是那时仍抱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必胜之信心。

应该是在初冬时节,我遇见了我的新同桌——斋藤蕤,一位活泼有趣却时常想要表现出冷艳气质的女子,相比起那时懵懂无知的我,她可谓是渊博者了,为我排疑解惑,指点迷津。自然她成为了我的情感专家,热心地帮我解决几近所有的感情困扰。

其实最初分配座位时并非是要坐到一起的,只是都不满意彼此将要共事的人,便仓促凑一起罢了,刚坐到一起的时候,她还时常有凶我,我亦有不满她的时候,彼此宛如相生相克般的存在,时有不愉快。不过随着慢慢适应,虽她还是会凶我,但我们已相处的十分融洽,竟话痨到可以一直从清晨第一节课聊至晚自习结束。也因如此,我已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去思念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森子,或许只能在夜深人静当大地都陷入沉睡时,我才得以想象一下可能会与森子发生的故事,不过多半都已经是不着边际的片想罢了。

斋藤使我于课上亦能收获不尽之快乐,安藤又几乎垄断了我课余的无穷愉悦,而森子呢?“森子”这个词正迅速由现实坠入不实的幻想之中,没有言语没有照面,也没有恩尼格码与莫尔斯码的响声,连公信的交流都已趋近停止,失去可以寄托情感的客体,思绪必将滑至虚拟,可我又不能将自己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像极了一个没有头绪的演员自编自导自演的舞台剧。

实在是令人感到讽刺,我竟像个小孩子赌气一般,不同意交往都不带搭理,一边见到森子仍然保持目不相接,另一边却又寻找各种机会继续执拗于进行告白,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狂猎妄大呢。

转眼间就到了岁末,忙碌的期末也过去了,迎来了短暂的新春假期。长庆十六年的雪是会载入史册的,极其强劲的斯图亚特冷气流裹挟着冰冷的间隔洋水汽翻山越岭顺着中国走廊一路直下竟来到了最上川旁的橘原城,使得大雪延绵两日有余。

坐于茶屋中望向窗外的漫天飞雪飘落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我便想要是这么下一夜,明早必是积起深雪层层,因而我突然联想到了“长良深雪”这个名字,进而想起与之眼眸神似的森子。在如此雪夜伴随着温酒的酒劲我来到许久未有使用的恩尼格码机前,逐字逐句细细雕琢又一次向森子发去一封看似深思熟虑实则苍白无力的告白信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森子自是再次委婉拒绝了我,之后便聊至其他,寥寥几句心已似窗外飞雪渗入百般寒。

那晚,我梦见了森子,立于长川一畔,高山之上,道路一旁,大桥之下。不知此为何川又谓之何桥,于路之对面,我只知是她,是“晋川森子”,袭素黑大礼服,手捧黄色玫瑰。但我始终无法看清她的脸,只知她低头沉默,仿佛眼前无人。待我沿道路往前走出桥洞,再回头人已不见,空留通天般的鸟居,素白的樱花随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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