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同桌的妻（2 / 2）

<p>董梅的俏皮乐观感染了文竹，如此知音，何处能觅？心里的感动像水晕一圈圈地扩散。</p>

<p>见有人来取衣，两人就收声，董梅忙着去招待客人。</p>

<p>冬天的日头真短，像老烟鬼的烟头，没几口就到头。夜五点不到就来接班，撒下一张黑色的网，让北风一路相告。日头像吸尽的烟头，无力地下山，西边的云霞也没了往昔的风采，稍微秀了一下就没了踪影。月怕冷，躲在云层里，露一把小脸又去了。</p>

<p>送走顾客，董梅数数新衣，只有六件，其中一件是成邦的，成邦这小子因出差大概要今夜才能从远方赶回来。</p>

<p>董梅伸个懒腰，说：“明天没什么事了，一年就这样过去。年头上好好陪我啊，竹。”</p>

<p>“嗯，随叫随到，切实做好‘三陪’工作——”见董梅睁大双眼，文竹赶紧解释：“——陪吃陪聊陪玩。”</p>

<p>“你这臭竹子，欠砍。”董梅笑着扔过来一个坐垫，文竹顺势“啊”的一声倒在了沙发上，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p>

<p>董梅坐在文竹的身后，搂着文竹的腰，头轻轻的靠着文竹的背，闭上双眼，任凭风溜过发际。这肩膀真宽广，抵挡风雨，留下温馨，容身后的女人细细品尝。</p>

<p>董梅想一直这样飞驰在两人的时光，哪怕路途遥远，哪怕岁月漫长，只要两人一起飞翔，什么都是小事一桩。</p>

<p>漫无边际的黑暗算不了什么，加加油门，车轮滚滚，都碾成岁月的部分，只要身后的女神，天天快乐，天天幸福，我干什么都成。文竹慢慢地开着“小马驴”，一束光向前去。</p>

<p>四面八方传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烟火点缀了天空，撕碎了黑暗，空气中弥漫了硫磺的味道。</p>

<p>快要到董家湾时，董梅建议去香樟林走走。文竹觉得这建议恰到好处，简直就是自己的心里话。两人刚才在街上吃了点，也不觉得饿，把车停在小路上，一路行去。</p>

<p>村公路的西侧是一条大河，应该叫“长河”，因为它只有十几米宽，源头却可以追溯到运河，是运河分支之分支之分支之分支，按辈份算是玄孙辈了吧。与文董河也相连，只是接头的地方很窄，像葫芦的腰身。</p>

<p>这大河是南北向的，文董河是东西向的，像个“丁”字，相对于“横”的细而绵长，“竖”却短促有力。</p>

<p>向东一条土路，够两人并肩走，大约百来米，就是一片香樟树，二三亩田。说是林，大概是小时候的印记，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夏天遮日头，冬天挡风头，很宽广的一片。</p>

<p>文竹曾在此掏过鸟窝，捉过迷藏，打过“啪啪枪”，夏天躺在树杈间，别提多凉快！童年的乐土！这里的香樟成气候，麻雀冬天常在树上窝着。</p>

<p>有人用电筒照着，气枪点杀，剥皮油炸，香脆可口，只是太残忍。乡人却不理会这个，除害而已，因为只见麻雀偷粮，不见其灭虫。</p>

<p>这树的主人是木匠，做骨灰盒的，姓吴，说起来靠天吃饭（口天吴），其实是靠死人生计。那时的香樟并不值钱，总以为做骨灰盒的是小买卖，发不了大财。</p>

<p>后来才知吴老板就是大老板，一个骨灰盒赚百分之百，殡仪馆在此基础上再加百分之几百出售给死者的家属。垄断相当于独裁，殡仪馆说了算。</p>

<p>“五个企工抵不过一个烧工”，不是说贡献，而是收入。不知是抨击私企老板的克扣还是表扬民政部门的善举；不知是批评民政部门的滥发工资还是同情私企老板的节约成本。不管是哪个评论，都是政府的失职。民生迟早是政府的头等大事，收入两极分化必将导致民众走向极端，社会振荡终将而来。</p>

<p>不知何因，这片香樟林没几年便给主人砍个精光，一株都没剩。后来听说是有人收购香樟树，连根也要了。</p>

<p>香樟做箱子，置书画古董，防腐防虫蛀，且保鲜，还注入灵气。因为那香樟本身有种亘古的香，息息环绕，日久相浸，应该说收购的人相当在行。</p>

<p>那根用来做根雕，物尽其用，其实还可入药。根雕是门伟大的艺术，几经失传，今人只能难得瞻仰。</p>

<p>那次给吴老板带来几十万收入，轰动一时。可是后来十年不到的时间，那香樟树的价格一路飙升，一棵从几百飙到几万，几千万的收入啊！当时的轰动不过是后来的一个零头，简直忽略不计。</p>

<p>“世事多变无人料，福祸相依谁能晓？”不过那老板早已入土，也用不着爬出来悔青肠子。</p>

<p>大概是香樟树砍了没多久的事，许是卖骨灰盒赚死人的钱，阴气太盛；许是操劳过度，得了绝症，很快就一命呜呼。临死前夕，想想憋屈，趁人不备，烧了几万现金，留给后人还有几百万之多。真是有力赚钱，无力享受，余恨绵绵绝人间啊。</p>

<p>两人搀扶着进了这片香樟林，大的粗如人腰，细的也赛过胳膊，脚下的枯叶踩得“吱吱”响，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响，相映成趣，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香。</p>

<p>冬天的风冷得刺骨，空气却冷得清澈，毫无杂质。虔诚地低首，你都能闻到泥土的气息。</p>

<p>文竹与董梅背对背靠着一棵香樟，说着童年趣事，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津津有味。热闹处竟唱起了《同桌的你》，董梅主唱，文竹轻轻地和，淡淡的忧伤犹如淡淡的月光，不知何时月光从树梢的缝隙中投下淡淡的月影，淡得可有可无，却真实地白了一片。</p>

<p>唱毕两人多时不出声，当面对面时，对方的眼里都有了泪花。文竹喜欢这歌的味道，只是不适合过年的气氛，就笑道：“《同桌的你》应改为《同桌的妻》才是圆满的大结局。”</p>

<p>“你坏。”董梅出气若兰，声细如蚊，背身低下了头。</p>

<p>这样娇媚的董梅还是少见，文竹冲动地抱了上去，董梅毫不拒抗，温顺地转过身来。</p>

<p>文竹不费力地找到香唇，吻是爱情的急先锋，缠绵一时分不开。急促有力，长而窒息，董梅都快被文竹吻化了。</p>

<p>文竹身上的热度，像是冬天开往夏天的列车，直接穿越了春天。隔着冬天的外套，都能明显感到董梅胸脯的起伏。歌中把恋人比作“冬天里的一把火”实不为过，“熊熊烈火，燃烧了我。”禁果就在不远处，文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无知无礼的错误不得再犯第二次。</p>

<p>带着爱情的余温，文竹回到了家，见爹在楼下候着，很是惊讶，惊讶之下又是感动。文昌发问了句：“小梅没来呀？”文竹点点头，“饭菜在锅里温着呢。”说完失望地上了西厢的二楼。</p>

<p>文竹愣在屋中央，好一会儿才悟过来。呵呵，看不出啊，平时不响的老爹，也懂“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的典故啊。虽有点龌龊，文竹却恨不起爹，啃了一个馒头上楼。</p>

<p>文辉睡在了另一个房间，此刻已睡着，电视却开着，李谷一唱着《今夜无人入眠》，文竹关了电视，帮文辉掂了掂被褥。</p>

<p>也许这是爹刻意安排的，文竹躺在床上胡乱地想。忽然想起某位大师的爱情“半球理论”，倒也精辟。说是每个恋人都是半球，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像两只半球吻合在一起。总有个磨合期，经过磨合期后，两个半球溶成一个球，那爱情大功告成，可以进入婚姻。</p>

<p>如果两个半球半径差距太大，那势必成不了一个球，强扭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绊绊，结果大家伤痕累累，不如早分开，给对方一块净土。</p>

<p>大都数爱情都介于这两者中间，如你看中我腰包，我痴迷于你相貌，好好坏坏，互相容忍，倒也能走到终点。</p>

<p>我与董梅属那一种呢？都快磨合十几年了，估计那球根本就无缝隙，早就浑然一体。不对，十几年前我还是毛孩，都不懂，恋什么爱呀，却又寻不到友情升华到爱情的界线。</p>

<p>今夜无人入眠，算我一个，恍惚中文竹想起大洋彼岸有那么多人相陪，嘴一咧，头一歪，梦就破了一个口子，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想动却动弹不得，意识就像一块云，在天上转悠，停在了苏州的上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