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来自风镇(3)(2 / 2)
……
爷爷走了以后,奶奶去她外省的亲戚家。什么亲戚,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我和他们可没有什么交情。
爸爸也不提。
爸爸说:“我们回老家吧。”
老家就是爷爷出生的地方,风镇。
据说,它是在明朝崇祯年间建置,距今不足四百年。
风镇的历史名人,中最了不起的,是一位伟大的女士,她致力于“平息战衅、兴办汉学、开辟九驿、发展耕织,尽毕生精力,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
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有很多地下溶洞。县城外的每一座丘陵下面,都是巨大的煤矿藏,远处的每一座山,都是大理石支撑起来的。
当我望着那些庄稼地,和丘陵上的灌木丛的时候,虽然看不见那些黑色的煤晶、深蓝色的大理石,却仍然会觉得,远远的野地里,有幽幽的光芒散发出来。
爸爸走后(别误会,爸爸是去南方打工兼找妈妈),太多的孤独,让我总是去回忆以前的好日子,去想爷爷,心中的悲伤很难克服。
是不是,我有些老了?
无论如何,童年是我一生中最最漫长的一段时光,也是我记忆格外清晰的一个时期,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要回到它那儿去。
4
我就要说到那些天的事情了!
这让我的心难受得好像打了个越纠越紧的结。
星期六,我还是在我的瞭望台上。大汽车的柴油味和黄土尘的味,还是那么呛人。
我掏出口琴吹了一阵,觉得声音干巴巴,气息衰弱,就像正在经受干旱折磨的稻穗发出的叹息。
许多声音在我脑子里嗡嗡响,非要让我昏昏睡去不可。
我只好深深地吸气。
山上野花的味儿飘过来,我是嗅得到的。牛蒡草或者月季,或者蔷薇,它们顺着天空的路线走来,像一张透明的手帕,覆盖在我的脸上。
爸爸说过,我的鼻子很灵。如果有陌生人从门前经过,或者天会下雨,我嗅得出。
如果他去过车站或医院,我也嗅得出——这两个地方,都给我带来不祥的感觉,他知道,如果他去这两个地方,我会莫名其妙地紧张。
爸爸说我的鼻子像狗鼻子一样灵。
我想说:难道狗狗闻到了什么,也告诉你的吗?不过我知道,这是爸爸的技巧,用贬低的方式来夸奖我。
我没吃早餐,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
太阳不露面,我无法判断时间。
我的肚子曾经很饿,后来没什么感觉了,只是身体有些轻飘飘的。
有个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打量我,他一定以为我是傻子。
我不是,我只是在等爸爸。我的校服肩头破了,是被书包带子磨的,可我已经补好了。
我是个有教养的人,爷爷告诫我,不说脏话,不做不文明的事,说话声音要清晰、响亮,看人要看眼睛,面带微笑,有能够帮助别人的机会,要积极,要热情……我的校徽戴得很端正。
我是个有身份的人,小学生,立刻要升到中学了。
只是,我的朋友小根说了,我们这种孩子,得思考一个人怎么活。
这实在是很难想清楚的问题。
一个人要活得好,得给自己建立什么样的秩序?很多事情是无章无法的,你茫然无序,从来不知道该去向谁打听打听。
爸爸的道理,比爷爷的道理更单纯。
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得诚心诚意地爱一些东西……总之,你得让自己的心有寄托,得深信不疑,凡是你所爱的,最后都会给你回报。
我相信,是这两个好人,在我的骨头里种下了什么,任何时候,只要我认真想想他们的话,一颗小心儿就会平静下来。
我看见田野里烟雾弥漫。那些神秘的溶洞,哑默的煤层,就在烟雾、泥土、杂草和荆棘的下面。
一些说不出的声音,在地下的洞窟和深水中回响;一些点点滴滴的光芒,也在幽幽的黑暗中散发出来……
我想,我得做点什么。该做什么,我不知道。
我望着山坡下的河流,一片灰黄的大地上,只有它光芒闪烁。既然它流向南方,和爸爸走的路是一个方向……要是我跟着它,一只往南,就可能找到他,我爸爸!
我要不要做一次这样的冒险?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肯定会在学校里造成轰动。
我一直没想好。如果那样的话,杨老师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她会咬着嘴唇,把粉笔头在讲桌上摁碎……我这小半辈子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就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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